除我之外,谁都有性伴侣
2018-07-05 01:39 编辑:巢听兰
《魔灯》
英格玛·伯格曼
星期天下午,我独自一人在牧师住宅里,正为一些难解的数学作业伤脑筋。我当时十三岁。恩格尔布雷克特教堂的钟声频频传来,正在举行丧礼。哥哥去看日场电影了。妹妹因患阑尾炎正在住院。父母和女仆们则在小教堂参加索菲娅皇后的纪念庆祝会,她是医院的创始人。
春天的阳光照在我的书桌上。只见几位老护士排成一路纵队从索尔赫姆疗养院走出来,穿过树荫,横越大马路。我不能去看电影,因为前一天晚上我没做数学作业,而是看《诸神的黄昏》去了。我十分厌烦,头昏脑涨,就随手在练习本上画了一个裸体女人。我的素描一向不好。这个裸体女人乳房硕大,阴部也画得十分夸张。
我对女人所知甚少,对性更是一无所知。哥哥时不时隐晦地提到一些, 我的父母和老师则绝口不提此事。我常在国家博物馆和艺术史书中看到裸体女人。夏天,偶尔瞥见女人的乳房和臀部。缺乏这些常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我可以免受诱惑,也不会受好奇心的折磨。
不过,有一个小插曲倒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父母有一个朋友叫阿拉·彼德雷乌斯,是个中年寡妇。她是个芬兰和瑞典的混血儿,对教堂事务非常有兴趣。有一次牧师住宅流行一种传染病,我必须跟阿拉阿姨住几个星期。她住在海滨路一间很大的公寓里,那里视野开阔,能鸟瞰船岛和无数的船桅杆。街上的噪音不会传入她向阳的、安静的房间,房间里还摆设了很多新艺术风 格的物品。
阿拉·彼德雷乌斯并不漂亮。她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走路的样子很像男人。她常常大笑,笑的时候口水常从嘴角流出来。她的穿着很高雅,喜欢戴一顶大帽子,只有在看电影时才取掉它。她皮肤细腻,眼睛是棕色的,有一双柔软的手。她脖子上有各种形状的胎记,身上总散发着外国的香水味。嗓音像男人一样浑厚。我和她住在一起很高兴,上学要近一半路程。她的女佣人和厨师都讲芬兰语,她们很宠爱我,喜欢捏我的脸颊和屁股。
一天晚上我准备洗澡。女仆为我放好洗澡水,在浴缸里加进一些香料。 我钻入热水中,觉得舒服极了,简直晕晕乎乎的。阿拉·彼德雷乌斯敲门问我是否在里边睡着了。我没答话,她就径直走进来。她穿一件绿色浴衣, 进门之后就立即脱下。
她说要帮我搓背。我翻过身,她也进入浴缸,开始给我抹肥皂。她用一把硬毛刷轻轻擦我的背,然后用她柔软的双手搓洗我身体。突然她抓住我的一只手,拉过去放在两条大腿之间。当她把我的手指更深地向她的阴道挤插进去时,我脖子中的动脉猛然扩张。她用另一只手抓住我的小家伙,看到它突然惊讶和兴奋地勃起。她小心翼翼地拨开我的包皮,然后抹去集聚在生殖器周围的白色异物。我感到很舒服,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她用强有力的柔软的双腿把我紧紧拥夹住,不断猛烈地蠕动着,我难以抗拒,几乎陶醉在一 种痛苦的快感中。
我当时八岁,也许是九岁。我和阿拉阿姨在牧师住宅里常常相遇,但我们绝不谈那件事,有时她透过深度眼镜用暧昧的眼神对我笑笑。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五年后,这个记忆几乎淡忘了,但在后来会变成一种苦乐参半、带有负罪感、不断重复的场景,大概就像电影里反复循环的画面,是那些憎恨我、希望我遭受折磨和痛苦的恶魔所带来的创伤。
此刻我在蓝色练习本上画了一个裸体女人。阳光照得我暖洋洋的。索尔赫姆疗养院的老护士们继续走着。我把手伸进大腿间搓弄自己的生殖器。 我解开裤子的纽扣,让涨红的、微微颤动的小家伙挺立起来,它无拘无束, 硕大无比。我继续小心地搓弄。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有点令人害怕的 快感。这时,我又在练习本上画了另一个裸体女人,比第一个画得还大胆。 我为她另画了一根阴茎,剪下来,然后在她的阴部挖了一个洞,把剪下的阴 茎插进去。
我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快爆炸了,某种我无法控制的东西将要喷涌出来。我奔向大厅另一边的厕所,把自己锁在里面。此刻,那种快感已变成一种强烈的痉挛迅速传遍全身,我先前对我那可爱小家伙的朦胧兴趣,这时突然变成一种不断的颤动,带来异常强烈的痛苦,冲击着我的腹部和大腿间。 我不知道这股强大的敌对力量要做什么。我用手紧紧地抓住它,它简直要爆炸。
令人恐惧的是,一股不明的液体突然喷射在我手上、裤子上、马桶上、 网状窗帘上、墙上和地板的蓝色地毯上(编辑注:如此多的液体)。我恐惧不已,想到自己和我周围的 一切都被自己体内喷出的、从未见过的东西搞脏了。我不知道,也不理解为 什么会如此,我从来没有遗过精,不过,我的难堪来得突然、消失得也迅速。
性欲像一声响雷轰击了我。我依然无法理解,它对我充满敌意,使我饱受痛苦。我不明白为何会这样,为什么这身体的深刻变化会来得这样突然,为什么第一个瞬间就充满痛苦和罪恶感。如果说我们这些孩子对性的恐惧 是潜在的,那么早在育婴室中它就像一种看不见的毒气侵入我们的体内了。 谁也没有说过什么,谁也不提醒我们,更谈不上吓唬过我们。
这种毛病或挥之不去的意念残酷地折磨着我,这种行为又接连发生了几次,几乎是强制性的。
因为没有更适合的人选可以交流,我便去问哥哥是否有相同的经验。他咧嘴友好地笑着说,他已经十七岁了,和给他补习德语的女教师有着相当不错的性生活。因此,他对我愚蠢的淫秽图画毫无兴趣。他说我如果想对这方面 知道得更多,不妨去读一读家里医学书籍中有关手淫的部分。
我确实找了书。 书中的有关叙述用言简意赅的话将手淫称为"自慰"。年轻人易患这种毛病。应该用各种可能的方法抵制这种毛病。经常手淫会导致脸色苍白、盗汗、发抖、眼圈发黑、注意力不集中和失去心理平衡等病症。更严重的是,这种毛病还会造成智力退化、脊椎软化、癫痫症、昏厥以及早亡。尽管如此,我仍然带着恐惧和享乐的心态继续进行自慰。没有人可以交流,也没有人可以询问。我继续警戒和隐藏着我这可怕的秘密。
在绝望中我终于求助于耶稣基督。我问父亲是否可以比预计的时间提 前一年参加坚信班。父亲一口答应了我的要求。我希望通过精神训练和祈祷 从诅咒中获得解脱。就在第一次接受圣餐的前夜,我竭尽全力和心中的恶魔 抗争到凌晨,结果以失败告终。我受到上帝的惩罚,在我苍白的前额正中, 一个巨大的粉刺感染了。当我领圣餐时,又犯了胃病,几乎呕吐了出来。
今天,所有这些看来都很滑稽,但当时我确实生活在痛苦之中。我的现实世界和神秘世界之间隔着一堵墙。这堵墙越来越高,很快变得无法逾越。撒谎变得很有必要。我的幻想世界也短路了,我花了几年时间,想尽办法才修复。我当时越来越孤立,感到窒息,简直要发疯了。
我在斯特林堡的短篇小说集《结婚》那种无政府主义的戏谑语调中寻找到了一些安慰。他关于共 同信仰的语言是文雅的。那篇关于一个愉快的、生活放荡的人拯救了他高尚的兄弟的故事真让我释然。我怎样追求女人呢?又怎样占有某个女人呢? 除我之外,谁都有性伴侣。我这个常常手淫的人,脸色苍白、盗汗、眼圈发黑、 注意力难以集中。
我还瘦弱不堪,耷拉着头,容易发脾气,功课一落千丈,大喊大叫, 招来训斥和耳光。我唯一的避难所就是电影院和皇家剧院上层环形观众席靠边的那排座位。
那年夏天我们没像往年一样去沃鲁姆斯度暑假,而是去了小谷岛,住在植被茂密的海湾上一间黄色的木屋里。为了去那里避暑,牧师住宅的成员 已经激烈争吵了好一阵。父亲讨厌沃鲁姆斯、外祖母,以及内陆令人窒息的炎热。而母亲不喜欢海洋,也不喜欢岛屿与海风,因为海风会吹得她肩膀酸 痛。不知什么原因,母亲忽然不再反对了。在此后的许多年里,小谷岛上的 埃克布都是我们度过悠闲夏日的地方。
对我而言,这岛屿给了我许多难以言传的启示。这里有许多夏日游客 和他们的孩子,许多和我年纪相仿的青春少年。他们都喜欢冒险,外表漂亮,内心残忍。我则满脸疱疹,穿着不搭,说话口吃,还无缘无故地大笑。我 对各种运动都是外行,不敢跳水。当大家游泳时,我喜欢站在岸边石滩上,大谈全然无用的社会天才尼采。
女孩子们有高耸的乳房、丰满的臀部、诱人的胴体和欢快嘲弄的笑声。我和她们躺在我闷热的小阁楼里,折磨并鄙视她们。
每星期六晚上在农场谷仓举行舞会,一切都仿佛是斯特林堡的《朱丽小姐》,夜色中的灯光、激动的气氛、稠李和紫丁香都散发出浓郁的芳香,小提琴声尖叫着,有人接受邀请,也有人拒绝,有游戏,也有冷酷无情。由于周末舞会常缺少男舞伴,所以我常常被邀请去凑数,但我不敢碰这些女孩, 因为我马上就会想入非非。我的舞跳得很糟,慢慢地被晾在一边。我感到 痛苦又愤怒,受伤又可笑,害怕又沮丧。青春期的骚动,中产阶级的生活, 这就是 1932 年的夏天。
我不间断地读书,常常没有理解其中的内容。但我对作家的调子很敏感:
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巴尔扎克、笛福、斯威夫特、福楼拜、尼采, 当然还有斯特林堡。
我变得沉默寡言。我开始口吃,还不断咬指甲。对自己和生命的厌恶 几乎使我窒息而死。我驼着背走路,头向前冲着,因此成天挨骂。说也奇怪, 我从来没有对自己不幸的生活产生过疑问。我认为这是命中注定的。
(选自英格玛·伯格曼自传《魔灯》)
(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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