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岁

　　街走远了，路走远了，大红灯笼在寂寞的摇摆，风无趣的回转，年就这样的走远了。爆竹的红碎落进雪里，搅进土里，开始零落成泥。当春光开始绽露芳容的时候，寂寞却走来了。

　　年走了，三姨家的孩子们走完亲戚后，已经开心的回了，口袋里装满了压岁钱。年走了，上大学的女儿穿着喜欢的新衣服满意的出发，欢快的笑声还在记忆的耳旁回荡着。年走了，大鱼大肉后的灶台终于清冷了，老人家的厨房开始空落落的。年走了，帅气的军官表哥整理好军容回营了，那位年轻人嬉闹的身影还在空屋的四角里游走着。年走了，扭秧歌的高跷在墙边无力的靠着，一条木腿弯折，没有人去打理。年走了，庙会寂然了，敲钟的小和尚又回到禅房里拿出一卷经书，开始了一年的修行。年走了，爷爷家的麻将桌子底下还留着昨晚掉在地上的一颗东风，椅子凌乱的散着，不需要着急地收拾起来。

　　农家的场院里空荡荡，嫂子没有忙着喂鸡和鸭们，默默的嗑着炕头残余的几粒瓜子。黄牛独自摇摆着尾巴，好像还想着和那个要爬到背上的调皮鬼玩一会儿。村子前面的小河开始解冻了，白雪掩盖不住的冰吻，还像孩子们湿乎乎的嘴唇，巴巴地品味年的滋味呢。春耕还有些早，农忙还很来得及，大哥把农具拿出来看看，又放了回去。那一大缸没吃了的粘豆包要送给谁呢?那只没吃完的小羊还冻在地窖里，要送给谁呢?酸菜缸里的酸白菜，什么时候还要捞起来包顿饺子呢?挂在墙上的红辣椒，什么时候还能汆起一顿热辣辣的年夜火锅呢?年轻的一代都已经和年一起，走远了。还有一捆没放完的爆竹，拿出来，散在后园的苞米地上，任它自顾自地爆碎了吧。大婶子，被爆竹惊醒，趿拉着棉鞋，隔着窗玻璃，向外望着。可是，没有人来拜年了，在场院外面是黄狗守着的门;在门外面是雪和泥泞的小路;在路外面，是一带白雪覆盖的、淡淡的、寂静的远山。

　　在那间儿子们给装好了地热的房间里，李奶奶是看不见冰河、看不见远山的。她拿起一个空空的红纸包，把两百块钱放在里面，压在窗台上。钱的边角还露在红包外面，她就忘记了，转磨磨的走了一圈，走到阳台上点起一支纸烟，一边抽，一边开始了一年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