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与不凡的人生
2020-03-08 17:37 编辑:邵静曼
大学毕业被分配在陕西省作家协会,说实话并非我的意愿。我那时,一直梦想着做个教师。我知道,只要进入这个位于建国路71号(现在改为建国路83号)的院子里工作,写作便是必须的,而我内心惧怕写作,我深感自己缺少那份才气和勤奋。
曾经只在报刊书籍上见到的大名,胡采、李若冰、路遥、陈忠实等等作家突然以活生生的形象,行走在省作协大院里,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的心情很复杂,荣幸着,也自卑着。
这些作家们看似很平常,他们有着普通人一样的笑容,高兴时开怀大笑;他们也有普通人一样的情绪,激动时亦慷慨激昂。他们穿着朴素,走在街上,不点破身份,很难将他们和著名作家联系在一起。他们聚在一起时谈文学、谈时事、谈足球、谈家常,然后各自回到自己简陋的写字间,坐在嘎嘎作响的旧式藤椅,伏在漆面斑驳的写字台。那时,跃然纸上的文字,就使他们不一般了。他们的思想,他们的睿智,他们创造的形象,随同着他们的文字跳跃着,高大着。一个一个的创作成果,也随着这些文字变为铅字,不断地为人们制造着文学的盛宴。于是,今天这个作家的小说获奖了,明天那个作家的长篇出版获得好评了。这些讯息,接二连三在省作协的院子里传播着。
这些作家本身,就是一部一部内容丰厚,耐人寻味的大书,单薄的我在这些大书面前,又如何不自卑呢?
“路遥”便是这些大书中分量尤其厚重,也最有震撼力的一部。
那些年,路遥似乎将潜藏已久的能量,集中爆发着,释放着。随着他的一篇篇短篇小说、中篇小说的发表,尤其是《人生》的问世,就如同路遥喜欢的世界第一名航天员、第一个进入太空的地球人——前苏联宇航员加加林一样,给文坛带来的是巨大的震动。
1985年我到省作协工作时,被安排住在建国路71号省作协大院进门边一间大概十平米的客房里,工资是48.5元。省作协人也许是为了安抚我,对我说,知道吗?路遥多少年的工资都是在58.5元上徘徊,直到他的小说连续获奖,工资才连升几级。然后,省作协人又指着位于《延河》编辑部的小院靠北边的一间小房子说,路遥就在这间房子里住宿写作,《人生》就是从这里创作出来的。有一年冬天,房子里取暖的炉子因为烟囱堵塞,夜晚睡觉的路遥煤气中毒,多亏早晨上班早的同事发现了强行打开了门。说到这里,人们不禁唏嘘不迭。
中午时分,我踏着钟点下班回到我的宿舍兼厨房的小窝,在窗口边的灶台糊弄着烧菜时,抬头望过去,在通往上班的路上,有一个被栽上了花草的篮球场,时常能见到沉思中的路遥,静默站立的身影。也许,那时的他,就是后来创作总结里说的那样——他的早晨是从中午开始的。这阶段的路遥,已经进入了他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的创作。
1986年12月,作为陕西省委下派的扶贫工作组成员,我来到陕北榆林的鱼河镇工作一个月后,一个讯息从西安传来:路遥的长篇巨著《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出版了。1987年的夏天,榆林地区文联为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召开研讨会。
研讨会的前一天下午,我赶到会址榆林宾馆后,先去我的大学同学阿芬的婆婆家吃了一顿香喷喷热腾腾的羊肉丸子烩菜。返回榆林宾馆路上,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子,追着我和我搭讪。我紧张胆怯地疾步行走,他也步步紧逼不离。一路微笑着邀我一同去附近的红石峡水库游泳。直到我跑进榆林宾馆的院子,那个榆林男孩子才善罢甘休地止步。这时,慌乱不堪的我险些与一个人撞在一起,抬头看了,是手拿一包烟正放在鼻子下作吸吮动作的路遥。路遥笑着问,小张,你这是慌什么?我不好意思诉说刚刚的经历,却很奇怪路遥这个动作。
在省作协时,经常见到路遥手中的烟不断火,而且他有个习惯,吸烟之前,每根烟的过滤嘴都要掐掉。于是我反问他,你不将烟点燃,只是这样闻味儿吗?路遥说,最近正在吃中药,医生告诫,不能吸烟。但是烟瘾极大的路遥怎能忍受?只好这样靠闻烟味儿来“画饼充饥”。说着,路遥又将整包烟放在鼻子下猛吸着。我急忙问,你得病了?不要紧吧?路遥微笑着回答,没有事,只是过于疲劳,需要中药调理。
现在想来,大概那时路遥已经很清楚自己的病况,但是,他却隐瞒了下来,一个人独自默默地与病魔做着顽强的抗争,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意志力,坚持将《平凡的世界》三部全部完成。
在《早晨从中午开始》开始里,路遥这样写道:“午饭前一个钟头起床,于是,早晨才算开始了。
“午饭前这一小时非常忙乱。首先要接连抽三五支香烟。我工作时一天抽两包烟,直抽得口腔舌头发苦发麻,根本感觉不来烟味如何。有时思考或写作特别紧张之际,即使顾不上抽,手里也要有一支燃烧的烟卷。因此,睡眠之后的几支烟简直是一种神仙般的享受。
“人是有惰性属性的动物,一旦过多地沉湎于温柔之乡,就会削弱重新投入风景的勇气和力量。要从眼前《人生》所造成的暖融融的气氛中,再一次踏进冰天雪地去进行一次看不见前途的远征,耳边就不时响起退堂的鼓声。
“我眼下已经有可能冷静而清醒地对自己已有的创作作出检讨和反省了。换一个角度看,尽管我接连两届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人生》小说和电影都产生了广泛影响。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作家的劳动绝不仅是为了取悦于当代,而更重要的是给历史一个深厚的交待。”上一页12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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