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人

1

蓬蓬野草的日子被刈除了，我不再遭受秋风的奚落与哂笑。

真的，这样做虽是为了自己，多半却为了她。

因为曝在她的目光下，我才开始从蛰伏的季节里苏醒过来。我第一次从她闪烁的明眸深处发现了久违的自己，他不是镜中易碎的那个，他不是水面怕风的那个，也不是疲疲沓沓的影子在脚下呻吟。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我那些涂鸦着各种色调的梦并不温馨，像一些久经岁月摩挲的画片渐渐剥落了油彩，变为灰黄。

我挣脱了忧悒，用另一种和煦的心情去造访我的友人和那片我曾久久踯躅其间的林子。

2

童年、少年的汩汩小溪汇入了青春湍急的河道。回忆是那么轻灵，而遐思呢，它漫无归止，它的翅膀并不沉重，但有些迟疑。

为什么我要去绿茵剪裁的幽径久久徘徊？为什么她轻柔的叹息也时常遗落于草地、微风、湖畔？

这是感情风暴来临之前的征兆吧？但没有飘忽而聚的云翳，周遭仍是这么明媚，这么晴和。

每一个月光涨潮的夜晚，我的心就扯起一挂饱满的云帆，从久泊的港湾驶向风浪线。波涛与樯桅搏击，年轻的还没有经验的水手啊！

在她辽阔的视野里，我的船儿决不会倾覆。

3

在茫茫人海中，各自怯怯地寻觅另一个自己，我们不期而遇。

这是心与心的邂逅，她的欢乐是对我的奖赏。

4

枝头晃悠着探望的果子，小径的黄昏薄醉酡颜，这时节，我期待她的裙裾她的秀发轻轻地泛漾于我身旁的晚风。

她相信我执著的缄默，她相信我的每句话都是从内心深处溢出的潜流。我说我愿把天上水中所有的星星赠送给一个人，那么，她该是谁呢？

5

如果我的目光是你的锁链，就让它锈损。

如果我的心儿僵冷了，就让它覆满青苔。

我仰望天边的新月，她却凝视着我的眼睛：我撷取了一颗，她采掘了两颗。

“如果你的心是隐匿的太陽，眼中的明月就会格外真实。”

她微笑了，微笑是不谢的花。

6

在无法排遣的朝思暮想中，把情人雕成石像，矗立在心灵的空地，这是对于爱的膜拜顶礼？冰凉的石人却能慰藉一颗炽热的心，又够多么神奇！

用维纳斯的灵药使石人复活一次吧！那稍纵即逝的瞬间，还有什么缠人的烦恼不能像袅袅的青烟一样随风散去呢？

你的微笑就是我乐游其中的花园啊！

7

秋风拾掇落叶，编纂一册春天的回忆录。这是大自然一年一度垂暮的悲哀吗？书成了，等待的却是一阵寒霜一场大雪。

我们也连缀心灵的碎片，童年本应鲜润的时光却那么暗淡，画幅上涂抹的只是几笔粗糙的线条。然而，在青春门前，我们费了几番踌躇，跨过门槛，满目而收的又是多么心醉的景象。

我们没有树的悲哀，因为我们一旦跋涉过大片沼泽，获得的便是沁脾的安谧，是追求的欢欣。

孤独的树棵难逃风锯雨凿，而我们携手联袂，以鼓荡的活力告语世界，我们不是暮气沉沉的零余者。

8

弦月漂在平展的江面上，星星簇拥着它缓缓地游近岸边，这夜晚再也没有一丝躁动，只有我们在沙滩轻柔的脚步声，只有江水微凉的气息。

我们垒起十九个沙包，追祭二十岁前逝去的岁月。无疑，潮水将在某个时辰抚平它们，如同抹去记忆的浅浅刻痕。

二十岁我们重新设计未来。

二十岁我们不再原谅自己。

二十岁是一幅恬美的画图，江边的明月夜，我们第一次发现自身就是美景中最隽秀的部分，是大自然绝妙的一笔。

在她深情的注视下，我得到了来自蓝天的祝福，来自大地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