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地行――去防川

深秋的北方多是晴日，可我去防川时偏偏赶上一个－阴－天，那天的天空始终低沉，大块大块的乌云堆积在一起，而且看上去几乎静止不动。

防川没有什么名川大山，风景虽然优美，但和吉林省东部山区其它村庄一样，并不个性*。它的名声之所以远播，甚至比一般县城有名，原因是它的地理位置。防川位于吉林省珲春市，是珲春市敬信镇下面的一个小村庄，距离珲春市区75公里，处于中国、朝鲜和俄罗斯三国交界地带。它濒江临海，依山傍水，素有“鸡鸣闻三国，犬吠惊三疆”之称。

如果仅仅为观赏景色*，我觉得没有必要去那里。我去防川的心绪相当复杂，既是去看边境风情，又是去凭吊一个国家沉重的历史。

从珲春市内出发去防川，一过敬信镇，公路便开始紧挨图们江岸前行。一边是汤汤的江水，一边是起伏的山丘，一路走去，沿途的风光越来越美丽。

因为是图们江下游，这里的图们江变得水域宽广，江水平缓流向日本海。我看到海鸟贴着江面飞行，看到两艘不知国籍的小木船正在江中撒网捕鱼。海鸟快速上升,擦过小船上空向前方飞走。海鸟翱翔，无声地告诉我们，大海近在咫尺。

图们江下游原有迥游的大马哈鱼，大麻哈鱼是一种海江洄游性*鱼类。它淡水中出生，海洋中长大。当达到性*成熟时，要历尽千辛万苦，返入江河，游回至出生的故地繁衍后代。每年秋季（9-10月间）来临，大马哈鱼成群结队溯图们江而上。它们日夜兼程，长途跋涉，寻找着图们江深处合适的产卵场所。由于长途旅行，加之忍饥挨饿和生殖期间的体力消耗，大多数亲鱼瘦弱而多伤病，尤其是雄鱼，更是体力消耗殆尽。因此，在完成了繁衍后代的任务后不久，雄亲鱼便相继死亡。大部分雌鱼仍能返回海洋，得到丰富的食物，逐渐恢复常态。大马哈鱼的受精卵经2个月发育孵化生成幼鱼，幼鱼潜伏在江河石砾间的黑暗处，慢慢生长。翌年4月开江后，幼鱼开始顺江下海，先在沿海逗留一段时间，后向外海迁移。待长大为成鱼后，接着延续祖先的生物本能，返回出生地繁殖，周而复始。曾几何时，我们的先民驾船渔业，捕捉大马哈鱼，世代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图们江畔。大马哈鱼及其亮晶晶的鱼籽一直是清皇室的贡品，当年的驿路一站站传递，这故乡的美味风尘仆仆进到京城，成为满清皇室举箸啖饮之间抒发思乡之情的馔肴。不清楚图们江现在是否还有大马哈鱼迥游，是否还有渔歌自由唱晚。

我贪婪地掠影，当目光转移到陆地一侧，许多的湿地湖泊又进入视野。湿地上长满芦苇，开着白色*的芦花。有几个湖泊，尤其以叫莲花湖的水面面积最大。莲花湖湖水清澈，依着群山，衬着五花山色*的秋季森林，景致优美。据讲，该湖天然野生着满池的荷花，每年7、8月中旬左右，湖面上红、白、粉三色*荷花盛开，相映成辉，明艳照眼。经常有成群的野鸭、海鸟、丹顶鹤、白鹭等嬉戏其间，别有一番情趣。清末诗人韩文泉用佳句“幽谷如临君子国，深山得睹美人仙”盛赞过此湖。

有一段路途狭窄到只剩下公路是我国领土，这段路叫洋馆坪大堤。路实际就是图们江的江堤，路的右侧是图们江，岸边用铁丝网拦着。左面陆地一侧的公路路基下，另一道铁丝网与公路同行。司机说，这条铁丝网的那一端就是俄罗斯领土。我看到铁丝网上挂着“严禁攀越国境”的告示牌。不过，我发现一个问题，就是沿公路前行的那排标有防川字样的电线杆有时在铁丝网外，有时却在铁丝网内。如果铁丝网是国境线的话，就说明我们的一些电线杆出国了。我问司机原因，司机说是电线杆竖立在先，铁丝网形成在后的缘故，我对司机的说法不敢苟同。

我们的国土与俄罗斯的土地相连，森林交错在一起，树的枝叶彼此随意伸过铁丝网，枝叶随风晃动，风是同样的习习秋风。

司机说这条路最早时是土路，窄到只能单车行驶。在更早的上个世纪50年代，由于图们江发大水，曾冲断此大堤，当地人曾长期借道俄罗斯境出入防川，防川一时成为飞地。1992年zheng府投资建设了洋馆坪大堤，才彻底解决了通行困难。洋馆坪大堤长888米，宽8米，用青石填江筑成，被誉为“天下第一堤”。

中途还经过了一小块沙漠。因为近海，有一块土地严重沙漠化，现在已辟成沙丘公园。沙丘公园在张鼓峰山南坡下，由沙丘和张鼓湖组成。沙丘土质细腻，植物稀落，颇有沙漠风光的味道。沙丘中生长着一种野生玫瑰，是受保护花种。金色*沙丘的周围是青山绿水，沙丘是绿洲中的沙漠。

路边出现一个路牌，路牌用中朝英三种文字写着防川村字样。防川村是朝鲜族村庄，没有多少户人家。

防川村背靠张鼓峰，张鼓峰海拔155米，是中、俄、朝三国接壤地区的制高点，张鼓峰的分水岭是我国与俄罗斯在此处的分界线。1938年7月，日本为了试探前苏联在远东地区的军事实力，蓄意挑起了张鼓峰战役，战役历时13天。战争中，日苏双方伤亡5940人，最终以日苏在莫斯科缔结张鼓峰停战协定宣告结束。事件发生后，日军封锁了图们江航道，从此，中国的出海权被中断。张鼓峰因日苏之间的张鼓峰战役而闻名。

过了防川村，意谓着旅游目的地马上就要到了。果然，路上出现收费站。下车买20元一张的门票后，栏杆抬起放行，我们来到防川边防哨所。

防川边防哨所位于中俄边界山岗上，是我国最东部的边防哨所，号称东方第一哨。哨所是一处建在高处的院子，需要拾级而上。院子用铁丝网围着。院中间立着两块石碑，上面是江|泽|民主席亲自为哨所书写的题词：“当好国门卫士，固我中华边关”、“守东北前哨，博中华国威”。江|泽|民、李鹏、朱镕基等国家领|导|人多次来此视察，慰问戍疆官兵。

石碑西侧又是一组石阶，上面有两座小楼和一个瞭望塔，瞭望塔在两个小楼中间，和西侧的小楼溶为一体，西侧小楼应该是部队办公楼。瞭望塔通身贴着白色*磁砖，塔身上竖写着红色*大字“祖国利益高于一切”的字样。塔顶可见执勤的战士肩挎钢槍，巍然挺立。

东侧小楼叫望海阁，望海阁建成于1993年，三层14米，略低于瞭望塔，望海阁供游人上去观光。顺着望海阁东墙外的铁梯爬到阁顶，眼界豁然开朗。我向东方放眼眺望，前方苍茫壮阔，中俄朝三国风光尽收眼底。

踏着中国神圣的领土，我极目前方。前方有一座铁路大桥跨越图们江，那是唯一一条连接俄罗斯和朝鲜陆路交通的铁路大桥，是联结俄朝陆路贸易的唯一纽带。大桥北部三个高桥墩且栏杆高的部分属于俄罗斯，南部那5个矮栏矮桥墩部分属朝鲜所有。越过铁路大桥向前看，铁路桥的前面雾气潆濛，天地相接的地方一定是日本海了。

我现在所站地方的左侧是俄罗斯，可以看到小树林与我方相连，只是俄罗斯那侧的树木比我方一侧的要稀疏许多。树林边是一个湖泊，湖岸边非常干净，象是草地，一栋栋俄式小楼散落在湖畔滩涂。在一栋孤单的灰色*小楼旁，涮着红白相间颜色*的烟窗高高站立，烟窗是那里的最高建筑。这便是俄罗斯边境小镇包德哥尔那亚，它处女般静静依偎着湖泊，散发出迷人的异国情调。小镇住着俄国军人、铁路职工及家属，能用肉眼看到汽车在公路上行驶。小镇的远处是大片的近海滩涂、沼泽和海湾，滩涂的远方是水，是一个海湾，再远方又是群山。

我的右侧是朝鲜，隔江相望，图们江对岸同一片天空下，一衣带水的三千里朝鲜江山和我们一样的金秋风光，平坦的稻田沿着江岸铺展。掠过金黄|色*的稻田，远山脚下，朝鲜的豆满江市白墙黑瓦的朝鲜民居隐约在灰蒙蒙的山影中。

图们江边，俄朝铁路大桥西北的桥下，有一栋白色*建筑，铁丝网向那里延伸，那是我们的建筑。铁丝网我方一侧是一条曲折的小路，小路走向我国边境的最前端，著名的土字牌立在那里。

说起土字牌，首先得说说一个叫吴大澂的人，吴大澂在中国近代史里是值得赞誉的少数官吏之一。1860年，一纸不平等条约让沙俄掠走了我国乌苏里江以东从图们江口到黑龙江口4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沿日本海所有的漫长海岸线。不过，在那个弱国无外交的年代，仍然有一些爱国志士为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奋力抗争，吴大澂是其中之一。1886年，清朝督办边务大臣、督察院左副都御使、著名金石学家吴大澂受清朝廷命令，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勘察边疆。他通过现场勘察，发现根据1860年《中俄北京条约》规定，清朝廷割让东北大片土地后这里的的边境线应在距图们江入海口20华里的地方。但1861年立界碑时俄国却擅自立在了距图们江口45华里的沙草峰上。于是吴向沙俄拒理力争，沙俄方同意将界牌南移15华里，也就是移至现在所处的位置。吴大澂凛然的抗争，最终为自己的国家争回了黑顶子（今敬信镇）地方和中国在图们江俄朝国界段的出海航行权，这就是土字牌的来历。土字碑高1.44米，宽0.5米，厚0.22米，为花岗岩质。土字碑我方一侧碑面上竖向刻有“土字牌”三个大字，左侧竖刻有“光绪十二年四月立”八个小字，俄方一侧刻划一个“T”字。1993年，中俄重新划定中俄东段边界，在距土字牌135.6米，离俄朝贸易大桥511.9米处，设立了423界碑。

土字牌见证了屈辱的中国近代史，记载了历史的沧桑与忧患，这个“土”字内含了太多的痛苦和辛酸。那片广袤的黑土地、那片碧波荡漾的海域本来是我们的，我们的祖先在那里自由地狩猎捕鱼，快乐地生活。可是那已经是久远的从前，一个强盗改变了这个历史。

今人为纪念吴大澂爱国行为，在近防川村不远的路旁山坡上敬立了他的雕像。雕像的吴大澂镇定从容，凝视着远方，远方便是“鸡鸣三国”的地方。仔细对视吴大澂的雕像，我看到他面容里隐隐流露出伤感。可以想象，当年的他风尘仆仆来到边陲，以一个弱国使者的身份与沙俄强盗交涉，会是何等的满腔愤慨，何等的无可奈何。

眼望三国交界地，我的心情极不平静。吉林原来是靠海的省份，不平等条约使我们丧失了大量的国土，使吉林省从此成为边疆近海省份。日本海就在眼前，我们可望而不可及。望洋兴叹，真是不胜感伤。现在，我只能遥望，遥望出一种难言的痛，这是揪心的痛，与母亲痛失爱子的心情无异。

这里是真正的金三角，图们江的金三角。从防川沿图们江而下，经15公里即可进入日本海，从防川沿图们江出海到俄罗斯的波谢特港仅16公里，距海参崴180公里。这里应该是中国同俄罗斯、日本、朝鲜半岛乃至其它东北亚国家和地区进行贸易的海上丝绸之路。至今，我们的图们江出海权还存在，这在不平等条约中就已经明确。目前，我国已积极与俄罗斯、朝鲜协商沟通，合作开发图们江地区，正着手打造图们江金三角经济圈，使之成为东北亚的经济中心和欧亚大陆桥的东端桥头堡。

历史已经过去，但我们绝不能忘记那段任人宰割的历史，忘记历史等于背叛。

牢记历史，我们懂得，没有强大的国防，就没有国家的尊严，我乞昐越来越强盛。

2007年10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