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老衣

苏童在《祖母的季节》里，提到祖母那像火焰一样挂在屋里的老衣。我的眼前似乎也划过一道鲜亮的彩弧，我想起了奶奶的老衣。

那还是在我很小的时候......

每年的暑假，奶奶都会让我和堂姐帮忙，把那些大红大蓝大黄的衣服从箱子里翻出来，挂在院子里晾晒。我很好奇，奶奶平时都是一身黑老蓝的衣服，并没有穿过裙子。但在院子里晾晒的，都是色彩艳丽并且绣着大花的衣服，在这些衣服中间居然还有一件亮黄的、前后左右开了几个叉的绣花的裙子！奶奶说，这是她的送老衣，为此她已经准备了好多年！多少个白昼，在太阳的光影里，奶奶把棉花搓成米尺长短、玉米杆粗细的圆筒状；又有多少个夜晚，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奶奶把棉花纺成了线。多少天多少夜，给别人纺了多少棉花，挣得了多少个工钱，做了那几身衣服？我不知道。但我更不知道为何要早早的自己准备这些衣服，不是有儿女吗？好多人都害怕那一天，奶奶就不害怕吗？活的好好的，为何要提前想到死？

这许多的事情，我都不懂。

我和堂姐只知把这些衣服挂在绳子上。然后在一件一件衣服间嬉笑打闹。

我也曾拿着奶奶精巧的鞋子，问她为何要在鞋底绣上梯子和鲜红的花朵。奶奶说：傻孩子，穿上这样的鞋子，死去的人能快些进入天堂。天堂里有吃有喝，没有苦难啊！奶奶心里存着美好的渴望，对吧？

奶奶的老衣在箱子里珍藏了十余年，在太阳底下翻晒了十余年。

一九九零年的腊月二十五日。曾经身形高大的奶奶变得枯瘦如柴，面朝里躺在三伯家的木床上，只剩下喉咙口那一声粗气，呼呼噜噜。任我们怎样撕心裂肺的呼喊，她没有再醒来。那一年，奶奶85岁。

奶奶入殓的时候，我没敢在场，但我知道，大人们一定给奶奶穿上了她早早准备下的，在她心中最好看的衣服和珍藏着美好愿望的鞋子。

20多年过去了，奶奶的老衣在昨晚悄然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恍惚中，依稀还能看到奶奶端坐在纺花车前，动作娴熟，神情淡然，从棉花中抽出一根根棉线，然后形成不知多少个线穗的情形。那嘤嘤嗡嗡的纺线声，久久的、久久的在耳边回响。

走向天堂的路不很遥远？奶奶穿着她那身团花锦簇的衣服，还有那双有着登天堂梯子的鞋，一定早就走进了姹紫嫣红鸟语花香的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