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战场,我是咬紧牙关的

2019-05-16 08:32 编辑:庾绿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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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儿知道,天上的风雨来了,躲到它的巢里

而我知道,心中的风雨来了,躲进你的怀里

小时候,你把我牵在手上,挂在心口,我成了你的全部

长大了,我走出家门,你亲心千里逐;我未有归期,你倚门继以烛

人生航程中,你用生命在年轮上深深刻下“母亲的爱”

1949年4月21日夜,在已是耄耋之年的老母亲的记忆里,依然是深刻的。

那一年,她16岁。那天晚上,她住在长江南岸边一个名叫前庙的村子里。隆隆的大炮声响起,母亲说她害怕极了,只敢躲在家里等天亮。母亲是值日生,第一个到学校,一推教室门,里面全是和衣抱枪而睡的军人。她吓了一大跳,扭头就跑。在奔向校门外时,她被一位执勤放哨的战士拦下来。哨兵和蔼可亲地对她说:“姑娘,你不要怕,我们是人民解放军。”母亲满脸疑虑,那战士又说道:“现在的解放军,就是以前的新四军。”这回她懂了,她知道新四军。

小时候,她的母亲曾帮助两位女新四军在她家所在的日伪统治区做地下工作。这两位新四军女干部晚上出去工作,白天藏在她家的阁楼上。她给她们送饭、放哨,还跟着她们学唱抗日救亡的歌曲。她表哥王海度就是在她们的影响下走上革命道路,参加新四军的。

她的母亲在上海当保姆,含辛茹苦,省吃俭用只为了供她读书。她所在的学校,就住着解放军。没过几天,第二批渡江的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的部队在母亲的家乡南宅镇驻扎,团部设在了她们学校。那时候,很多人到这里来报名参军。母亲和她邻村的一位姓承的女同学也报了名,部队首长看到有初中文化水平的姑娘报名,十分高兴。可是,她的舅父反对她参军。不能参军,母亲就一次次跑去打听表哥的消息,却一次次没有结果。

母亲要找的表哥,3岁时父亲去世,他的母亲改嫁把他丢下。是母亲的外公外婆收养了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他跟我的母亲一起在苦难的童年里长大。抗战期间,为了躲避日军的扫荡,村里的青壮年、妇女、姑娘们都逃走了,留守的只是老人和小孩,母亲家中只剩下她、她的表哥和外婆3个人。她们相依为命,看着日军暴打外婆,砍伐他们家的竹林,复仇的种子早已埋在心里。母亲多想跟着队伍南下……

欢送大军南下的那天,镇子上彩旗飞扬、锣鼓喧天,红色标语贴满大街小巷。母亲看到了在队伍里的女同学,只能满是羡慕地跑过去向她道别。

部队开始行进了,“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口号声响彻云霄。母亲咬了咬牙,那场景刻进了母亲的脑海……

南下的大军走后,母亲心里空荡荡的。她想表哥,心里有些忐忑。直到解放了,也没有表哥的信息。回到村里的时候,母亲还是要在村口的路上眺望,幻想着表哥穿着威武的军装、挎着手枪走在进村的路上。

新中国成立30周年,彩色电影故事片《小花》在全国上映,那感人肺腑的故事深深打动了观众的心。影片的插曲《妹妹找哥泪花流》,就有母亲当年盼望哥哥回来的影子。母亲没有电影里女主人翁小花那么幸运,她没有等到表哥的归来。

当年的秋天,令人悲伤而又惋惜的事还是发生了,母亲等到的是县人民政府送来的烈士证。母亲嚎啕大哭,表哥再也回不来了。部队上的同志告诉家人:王海度参军后,在与日军艰苦作战中成长,第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战胜利后,他调到新组建的炮兵部队,在山东、江苏、安徽等地与国民党军队作战。1947年初升任排长,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的时候,他参加了淮海战役。那次戴家堡战斗异常激烈,王海度在战斗中不幸被敌人的炮弹弹片击中头部,壮烈牺牲,时年20岁。

母亲的表哥牺牲了,他的英雄事迹却一直影响着母亲。母亲在1960年春跟着参加国防重点工程建设的父亲,离开了苏南老家,先后在湖南、江西两地生活。

母亲那位女同学参军后,做护士,跟随南下大军一直打到广东。次年,她还参加了解放海南岛的战斗,后来就留在海南岛一所野战医院工作。四十多年戎马生涯,她成为了一名忠诚的人民战士,离休后在海口市安享晚年。

相比之下,母亲的一生曲折坎坷多了。母亲当过农民种过地、犁过田,给工厂的单身职工洗衣服缝被子补贴家用,做过泥水小工、搬运工,还担任过一段时间矿家属委员会的副主任,带领她们走集体化道路,从事一些军工生产的辅助工作。

我印象最深的是,母亲经常去炸药库拆装炸药,把牙齿咬得嘎嘣响,却从不畏惧。

母亲对她那次失之交臂的参军经历,一直耿耿于怀。她讲过这样的意思:没有决心,是干不成大事的,自己的命运要由自己来掌握。她告诫我:认准的事不可半途而废。

在母亲的影响下,1976年12月,我投笔从戎。家中就我一个儿子,常人无法理解母亲此举。我也是多年后才明白过来,她内心的苦,内心的伤,她的参军理想没有实现,就让儿子来圆她的梦。

母亲不仅送我当兵,还送我们矿上的孩子。那会儿,小涅的父母兄妹都在外地,没有一位亲人为他送行,心里有少许的失落。母亲弥补了他的遗憾,送他到县城新兵报到处,还叮嘱他到部队后好好干。

我服役期间,母亲每月给我写一封信,鼓励我苦练杀敌本领,干出成绩出来。每每遇到困难,我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想到母亲的教诲,然后有了使不完的劲。在参军不到1年的时候,国家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我给母亲去信,流露出想早点回家考大学的愿望。母亲回信道:“家里一切都好,不要挂念,要安心在部队服役,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母亲的话让我沉静下来。

边境作战期间,母亲更是挂念我。她每天都去邮局看有没有我的信,可是一连两个月都没有任何消息。就那样,母亲还是每天都去邮局。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去邮局的次数更频繁了。这些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直到前些日子,我在家里整理物件时,突然发现了一封没有寄出的残缺信札。隐隐约约中,我能辨认出这是当年寄往我的驻地——福建福清的信。信封是牛皮纸的,已经磨得发毛。牛皮纸的折痕一道又一道,像极了年轮刻在母亲脸上的皱纹。这些折痕,每一道,都重重地锤击着我的心。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母亲,到底经历了什么?

打开没有封上的信封,字里行间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思念和担心——“儿子,有一些日子,没收到你的信件了,为娘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或许娘和大多数母亲一样,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你这次去了前线战场,娘还是有些牵挂和思念的。时不时有消息传来,‘有人在前线受伤’被送回来了,娘都会从头至尾追着去问个明白。儿子,娘,只是有点儿担心……”读着信,泪水啪嗒、啪嗒滴到信纸上……

后来,当我拿着信札问及母亲时,母亲却说:“没有国家,哪来小家。当年你上战场,我是咬紧牙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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