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散文 | 《三月画笺》

2025-03-13 13:15 编辑:云彩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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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推窗时,檐角的风铃正悬着半枚朝霞。春寒还蜷在青石板的褶皱里,庭前那株老梨树已擎起千堆雪。风过处,细碎的瓣子簌簌落在砚池中,倒像宣纸边洇开的淡墨。我总疑心三月是位挥毫的神女,将天地当作素笺,点染间尽是未干的水痕。

廊下的竹帘刚染上薄金,便有雏鸟啄破窗纸般的曦光。我常坐在回廊转角处,看海棠花影怎样一寸寸漫过石阶。那些胭脂色的云絮原是浸在晨露里的,被风一搅,便化作满庭流动的烟霭。去年此时,邻家阿婆总爱在花荫里拣豆,竹筛里朱砂似的赤小豆,应和着枝头摇摇欲坠的骨朵。如今老屋空锁,只剩花开花落兀自替人记着流年。

砚台里的墨渐渐暖了。笔锋掠过纸面时,竟觉出某种柔软的抵抗——原是去年夹在书页间的玉兰花瓣,不知何时飘落在案头。这种干燥的淡香总让我想起童年老宅,每逢三月,母亲总要把褪色的窗纱换成新糊的竹纸。我趴在窗棂上看匠人刷浆糊,糯米浆的甜腥混着木樨香,在阳光里酿成琥珀色的酒。

午后的雨来得毫无征兆。起初是云絮被揉碎在瓦当上的轻响,转眼就成了万千银梭穿林打叶。雨脚踩着屋脊上的陶兽奔跑,檐溜在石阶凿出串串玉珠。我立在廊下看院中那株垂樱,湿重的花枝低垂如泪,却将满地落英浸得更艳——这倒像宋人册页里的没骨画,水色与胭脂在绢素上静静晕染。

忽见泥金笺上洇开淡青,原是雨水顺着窗隙偷渡而来。这让我想起二十年前在苏州园林,穿藕荷色衫子的女子擎着油纸伞走过九曲桥。那时雨中的紫藤正开着,垂垂累累的花串浸在水雾里,仿佛随时会化作青烟散去。此刻墨迹在潮气中微微发胀,恍若那些未寄出的信札,在岁月里暗自丰盈。

暮色初临时分,我往城西的古寺寻梅。山门前的石狮披着苔衣,阶隙里钻出星星点点的婆婆纳。转过放生池,忽见西墙根斜出半树老梅,铁铸的枝干上缀着冰绡似的白花。有僧人正在花下扫径,竹帚划过青砖的声响,惊起三两瓣落在香炉边的梅魂。

这让我忆起某年早春过黄鹤楼,江雾中忽现数点红梅,如离人遗落的胭脂扣。同游的故人折枝相赠,说此花宜供在龙泉窑的冰裂纹瓶里。而今青瓷犹在轩窗下,插瓶人早已散作天涯絮。暮鼓声中,老梅的影子漫过经幢,恍惚是谁用淡墨在暮色里题了半阙《疏影》。

归途经过护城河,柳烟正笼着半弯新月。对岸酒家的灯笼投在水面,漾成流动的珊瑚枝。有夜航船欸乃而过,搅碎一河星斗,却让倒影里的城堞愈发清晰——这多像展开的山水手卷,灯火是游走的朱砂印,涟漪则是裱边的云纹。

临窗展读《林泉高致》,忽见扉页夹着干枯的二月兰。这种谦卑的蓝紫色小花,总在春寒料峭时悄然绽放。记得旧居墙根生着一丛,母亲说它又叫"诸葛菜",可拌豆腐清炒。如今重睹这薄如蝉翼的花瓣,忽然懂得草木亦有深情:它们把轮回的秘密,都藏在年复一年的开落里。

夜色渐浓时,我往砚中添了半勺清水。羊毫饱蘸的瞬间,三月的气息忽然在笔尖苏醒——那是细雨润湿的泥土芬芳,是花影移过纸窗的窸窣,是岁月在青丝间缠绕的温存。就着烛光写下这些字句时,忽然明白所谓"画笺",原是光阴在人间留下的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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