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夜读|春信

2025-02-21 11:51 编辑:云彩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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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散尽时,我总要在青石巷口立上半晌。黛瓦上垂下的冰凌正滴着水,檐角风铃摇晃,便摇碎了一地斑驳的春影。江南的春天是绣娘手中的丝线,总在你不经意间,将整个天地绣成烟雨迷蒙的画卷。

白墙黛瓦间的梅树最先懂得春信。枝桠上经冬的积雪尚未消融,暗香却已沁透了窗棂。某日推开雕花木窗,蓦然发现横斜的疏影间,三两朵梅瓣正与廊下的青苔私语。这让我想起汴梁城里的易安居士,她当年踏雪寻梅时,是否也这般在冰绡般的晨光里,窥见了春天蹑足而来的踪迹?

渡头的老柳树总在惊蛰前后抽芽。我常去古运河边看那些垂入水面的枝条,青嫩的芽苞沾着水雾,像是蘸了绿墨的笔尖,正要在波纹上题写新的诗行。船娘摇橹而过,橹声搅碎了满河的翡翠,倒映的云影便成了漂浮的宣纸,任春水洇开深浅不一的墨痕。

忽有一日发现巷口的玉兰开了。那些凝脂般的花朵仿佛是从宋徽宗的工笔册页里飘落下来的,重重叠叠压在乌黑的枝头,让整条街巷都浮动着清冷的芬芳。卖花担子上的水珠还在颤动,老茶客们已捧着青瓷盏,在八仙桌旁争论"二月春风似剪刀"究竟剪碎了谁的旧梦。

春分那日的细雨最是缠绵。我撑起油纸伞走过石拱桥,看见雨丝在河面绣出万千银针。对岸粉墙内探出的杏花沾了水汽,倒像是浸在青瓷碗里的胭脂,渐渐晕染出朦胧的绯红。这场景让人恍然回到南宋临安的瓦舍勾栏,仿佛转角就会遇见抱着阮咸的歌女,在雨帘后轻唱"小楼一夜听春雨"。

中原的春天却是另一番气度。站在洛阳城的残垣上远眺,邙山起伏的轮廓渐渐褪去冬日的苍黄。农人扶着曲辕犁翻开沉睡的土地,新翻的泥土泛着油亮的光泽,让人想起青铜器上斑驳的饕餮纹——这方水土的春色,总带着青铜的厚重与陶罐的朴拙。风过处,汉魏故城的断碑间,野桃花的粉白与连翘的明黄交织成流动的织锦,恍若看见司马相如的赋笔正在云烟中挥洒。

最难忘那年清明在长安。晨起推窗,满城柳色竟如泼翻的翠釉,连朱雀大街的夯土都被染成青碧。大雁塔檐角的铜铃在风中清响,声波荡开去,惊起曲江池畔的沙鸥。卖胡饼的吆喝声里,我忽然听见了盛唐的回音:李太白醉卧酒家时,是否也见过这般恣意汪洋的春色?杜子美笔下"三月三日天气新"的长安水边,那些坠落的金钿玉簪,可曾在这片土地上埋下过绵延千年的花信?

西北的春天来得最是惊心动魄。祁连山的雪线开始后退时,戈壁滩上的骆驼刺便迫不及待地抽出新绿。站在阳关故址远望,烽燧残存的夯土墙被春风雕刻出流沙般的纹路,沙枣花细碎的淡黄点缀其间,像撒落的星子。忽然记起敦煌藏经洞的《敦煌廿咏》,"阳关万里道,不见一人归"的苍凉里,原来也藏着"春色满边州"的惊喜。暮色中,牧羊人的羌笛声掠过芨芨草丛,那些颤动的音符里,分明带着冰雪消融的潺潺。

岭南的木棉却早早把春天举上了云端。粗壮的枝干尚未生叶,碗口大的红花已烧红了半边天。潮湿的空气里漂浮着若有若无的沉香,让人想起三保太监的宝船桅杆上,是否也系着这样的殷红?骑楼下的茶摊飘来水仙的清香,老者在工夫茶的热气中讲述下南洋的故事,紫砂壶嘴升腾的白雾,渐渐模糊了季节的界限。

春深时节最爱去西湖。苏堤的桃花开得正艳,游船划过水面,搅碎了六桥的倒影。雷峰塔的影子投在粼粼波光里,竟显出几分吴越国的妩媚。坐在孤山脚下的石凳上,看采茶女的身影隐现在龙井梯田的翠浪间,忽然懂得为何历代文人总把江南春色比作新沏的碧螺春——那抹清透的绿意里,分明沉淀着千年的烟雨。

暮春的雨总带着离别的意味。我站在滕王阁的最高层远眺赣江,见烟雨中的渔船渐渐隐入苍茫。飞檐下的铜铃叮咚作响,与江涛声应和成奇妙的韵律。忽然想起王勃当年在此挥毫时,是否也看见过沙洲上那片逆风飞翔的白鹭?"落霞与孤鹜齐飞"的绝唱里,原来早埋下了春尽的伏笔。

入夜时独坐书斋,听檐角铁马在春风中叮当。案头的建兰悄悄抽出新茎,瓷瓶里的山桃枝已绽开第一朵浅红。墨砚里新研的松烟墨泛着幽光,狼毫笔尖悬在宣纸上方,迟迟不肯落下——这满纸的春光,该从何处起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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