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的一个“小要求”

2019年1月8日，是我们中国人传统的农历腊月初三，这一天是成都马识途先生105岁生日。远在北京的我，以此文为小小“寿礼” ，恭祝马老生日快乐。

——题记

2018年10月25日，由中国作家协会主办、中国现代文学馆参与承办的“马识途书法展落下帷幕。当天下午四点，当展览即将闭幕前，我再次走进展厅静静地欣赏马老这160幅书法佳作。马老的书法大气磅礴，刚劲有力，笔墨在行走间有金石声、松柏意，古朴之中间或跳脱。这已是这位104岁老人第三次在文学馆举办自己的个人书法展。第一次是2005年马老90岁时举办的，第二次是2014年马老百岁时举办的。

马老五岁开始书法启蒙，他主习汉碑、隶书，到现在已整整百年。这在中国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应该也是绝无仅有的“壮举” 。马老的隶书历经百年，老辣苍劲、独具魅力，而且还常有独具匠心的变体，让人看后，不禁为他深厚的书法造诣深深折服。但在这次展览的《告白》中，马老谦虚地写道：“余自幼学隶书，临摹汉碑及诸名帖，惜终未悟其神韵……”

在这次展出的160幅书法作品中，有一幅作品让我每次看展时，都要驻足很长时间。因为这幅作品的参展，让我真切感受到这位104岁高龄老人对党的情怀。

这次马老书法展最早是由中国作协领导在2018年8月初提议，马老经过慎重考虑后，欣然表示同意愿亲赴北京举办此次个览。8月中旬，马老与我联系，希望我20号左右能到成都帮他一起挑选书法。我想马老可能是考虑到我与他相识17年，早已是忘年之交。而且，我曾全程参与前两次的书法展。8月21日夜，我飞赴成都。8月22日一早，我便赶往马老位于成都西郊的家中。

马老拉着我的手在他的书桌旁坐下后，我俯在他耳边向他详细汇报了这次展览的前期准备。马老听后，很是满意。他跟我说，虽然前几天自己已经挑选出参展书法，但还是希望听听我的意见，这样他心里比较踏实。我笑着对马老说：“谢谢您的信任！ ”

马老转身从书桌旁拿出三个早已准备好的大盒子。马老早已将这次准备参展的书法进行了分类。他将自创的诗词、自己喜爱的古诗词、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诗话，分别装在不同的纸盒中，并写好相关说明，数好张数。从这可以看出，马老做事非常认真、有条理，一丝不苟，真不愧是一位老地下党员。

在我们挑选时，马老一幅一幅给我讲述他为什么要选用这些书法，有的他还详细向我讲述了书法背后的故事。譬如在挑到《小南海僧舍题壁》时，马老专门一字一句地给我全文念读了一遍：我来自海之角兮天之涯，浪迹江湖兮随处为家，韬光养晦兮人莫我识，风云际会兮待时而发。

而后，马老告诉我，这是他1940年在湖北恩施从事地下党工作时，在四川黔江与湖北咸丰交界处一个叫朝阳湖的湖心岛古寺中做的一首诗，当时他诗兴大发，挥毫泼墨写在了古寺墙上。现在一想，距今已经78年，真是弹指一挥间换了人间。这首自创诗，马老一直非常喜欢。

当挑到《勿忘初心牢记使命》这幅书法时，马老表情变得非常严肃，他郑重地跟我说：“小慕，这幅书法是我非常看重的。这是我们党的总书记讲的很重要的一句话。作为一名老党员，当我第一次看到习总书记这句话时，我很有感触。我是一名有80年党龄的老党员。1938年，我在武汉经钱瑛介绍入党。此后风风雨雨几十年，我从未忘记自己入党时的誓词和初衷。习总书记是我非常敬佩的领导人。十八大之后，他带领我们党做了很多事情，很得民心、党心，我们党赢得了全国人民的信任，这很了不起！ ”说到这，马老竖起了大拇指。

随后，他接着说：“他的这句话说得好啊！我们党当年为什么要创立？为什么我们能从一个小党成为最后的执政党？为什么我们能从最初的十几个党员发展到现在拥有8000多万党员？为什么我们的国家能取得现在的成绩？为什么我们党在十八大之后敢于反腐并赢得民心？我想总书记的这句话说明了一切。虽然这次是我个人的书法展，但我想我首先是个中国共产党党员，我必须要旗帜鲜明地表明我的这个态度。 ”

听到马老这么讲，我当时内心很受震动。我真没想到这位老人，对于书法展，首先想到的不是展示自己的诗作，也不是展示那些经典的诗词，而是我们党的总书记的讲话。对于这次展览，老人竟是如此地看重自己的党员身份与党员责任。

10月3日晚11点左右，马老在家人的陪伴下坐着高铁从成都来到北京。当天后半夜，马老才抵达大女儿吴翠兰老师家。10月5日下午，我在展厅加完班后，跟吴翠兰老师联系了一下，提出想去看望一下马老。吴老师告诉我，马老正好有事要跟我说，现已在家中等着。挂上电话后，我立刻驱车前往。

当吴老师带我走进马老休息的卧室时，老人正在认真地低头看书。马老的生活很规律，他每天都要写字、看书、创作。马老总是说：“人活着，总是要做点什么，不能虚度时光。 ”我想到自己平时一想到看书，就给自己找各种理由，看看这位老人，想想自己的懒惰，真是汗颜。

马老这两年听力一直不是太好，我紧靠着马老，俯在耳边向他详细地汇报了整个活动的目前进展情况。当谈到书法都已装裱完毕，今天下午开始布展时，马老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什么事。他抬起头，跟站在旁边的建生老师（马老的大儿子）说：“上次小慕从成都走后，我又挑了一幅书法让你们寄给他。寄了吗？ ”建生老师说自己不太清楚这件事。马老听后，很是有些生气。我想这幅书法可能对马老很重要，便问道：“马老，您还有一幅书法要参加这次展览吗？ ”

“小慕，我现在岁数大了，有时候看东西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上次我交给你的那幅总书记的讲话，我写得不是很准确。总书记说的是‘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我给你的是《勿忘初心牢记使命》 。作为一名老党员，党的领导人的讲话写得不准确，这怎么可以？你走后，我发现了这个问题。我赶紧找自己写得正确的书法作品。这个错误对我而言，必须马上改正。他们在成都没寄给你，应该是放在箱子里带到北京来了。 ”说到这，马老一再催促孩子们赶紧去把这幅书法找来。

看到马老如此重视这幅书法，我小心翼翼地将它叠好后放进了大信封，装在书包中。但现在有个问题可能会比较棘手，我想了一想，还是决定要跟马老说一下：“马老，您放心！这幅书法参展肯定没任何问题。只是装裱可能有点来不及了，因为离开展的时间已经太近了。手裱是需要时间的，我怕赶不上。 ”

马老听我讲完，想了一下，说道：“小慕，不装裱也没关系，那就麻烦你们展览同志找个镜框装上。我对装不装裱没什么要求。我只想提一个小小建议：我希望在布展时，能把我写的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诗话放在最前面，尤其是这幅《不忘初心牢记使命》要放在醒目的地方。通过展览，我想用我的书法作品大声地、清晰地、明确地告诉观众：我的人生追求与信仰是什么？对于这种追求与信仰，我自入党以来从未改变过。这就算是我对展览的小建议吧。希望你能跟文学馆领导讲一下。其他的书法作品如何布置，你们安排。我没任何要求。 ”

回馆后，我立刻把马老的想法跟领导进行了汇报。听到马老的这个“要求” ，文学馆领导很是感动。最后，经馆领导在展览现场研究决定：将《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放在展厅主题墙的正中央，将马老去年7月创作的《寄调满江红·中国共产党建党九十七周年纪念》放在展览的最前面。

刚刚出版了18卷《马识途文集》的老人，还要再出两本著作。而且，这位百岁老人正努力学习甲骨文，他希望自己能在有生之年争取出一本有关中国文字的著作。我想正是因为有着坚定的信念，这位百岁老人才能坚持做到“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马老一直说：在我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投降”二字。

最后，请允许我引用王蒙先生在开幕式上敬送马老的一副对联作为此文的结束语:

识过人间风雨书生志气亦文亦武，途经天下坎坷老马胸怀能饭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