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树之眷念

贵勤姐《窗外的构树》一文，用细腻的笔触，将不起眼的构树描绘得惟妙惟肖，我拜读后再一次勾起了对构树的眷恋。

那是2017年7月5日，我同往常一样，到拽车社区继续做扶贫、大数据核查等入户调查工作。早上7点多钟，蓝天高朗，絮云朵朵，微风轻拂，很是惬意。我看时间还来得及，便决定步行去。背对阳光而行，仰面欲伸手摘云。不是十分炽热的太阳，洒满绿树绿荫。当行至每天往返都要经过的江汉大道以西，石碑山路南侧，便有很长一段围墙。围墙里的构树，已高出围墙好几米，交错的枝丫，蜿蜒伸向人行道，似乎在向路过的行人招手致意。愈接近此地，愈觉得气温陡然低了一两度似的，一下子清凉了许多。

我四处张望着。

“咦，橙红色球形花!”太阳穿过构树锯齿状叶片缝隙，照在橙红球花上，花朵如鲜红的印泥，发着光，渗出油。

这橙红球花，却是一根根奇异的小柱由白渐红，从圆心呈现放射状，外延亮晶晶。倒是这一朵朵挺招惹人的球花吸引了我，我立马瞅住摇曳的枝条、摇曳的花朵在风中起舞稍稍停顿的一刹那，“咔咔咔”地趋光而拍，并暂时违背自己“惜花”的原则，顺手摘下一朵，是想让驻社区的工作队员去欣赏和辩认。

因赶时间，须8点准时到达。所以，只有依依不舍地直奔社区。

当手持橙红球花走进社区大厅时，几位社区工作人员齐声说道:“这是构树花撒，现在开得正艳。”

拽车社区为“村改居”，工作人员都曾经是农田耕作的“一把手”，这生长在自家地盘上的花，自然再熟悉不过了。

一些城里来的“小字辈”，则只是欣喜，叫不出是啥子花，开自哪里一一因为“小字辈”们都紧跟时尚，上下班开着小轿车，却错过了很多别样风景。也来不及仔细端祥一一因为每天有固定的任务，且时间紧，任务重。大家只是撇了一眼，便立马像燕子飞旋似的，分别下组入户，飞到各自的工作对象家里，悉心走访、厘清思路、核对数据、扶志扶智……

一直都是“日入户，夜研判”，没有双休日、节假日。所以，一直眷念中的构树，便搁置了。这样一搁便是整两年。但那些靓丽的橙红球花，却在我的空间大放异彩，也让更多的空间好友为之惊艳，为之感叹：这么普通的树，竟然开出如此瑰丽的花!

终于又见构树满身春晖，花缀枝头。

正如“万物有时”。与你没有陌生感，没有距离感，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相拥。我经常独自在内心与你对话，好像你时时在我身边，甚至几十年前就在我身边，一直都在，只是出了很远很远的门，现在回来了，回来了……

自家老屋建在一座高台子上，房屋西北角有一棵高大的构树，高约10米左右。它恣意生长的枝条，遇到刮大风时，便狠狠地锨挂着房屋西侧的小瓦。小瓦“哐哐哐”地落下，暴风雨“哗啦啦”地倾盆而下，父亲上班不在家，母亲毫不犹豫地搬着长长的木梯，手持锋利的砍刀，头戴斗笠，冲入雨中。只见母亲将长梯顶部搁在树干的大枝丫处，“蹭蹭蹭”地一眨眼功夫，就爬到了梯子上端。我扶着梯子下部。位于台子斜坡处的梯子两脚，杵在经暴雨冲刷后湿滑的松土表面，加之母亲在上部狠狠地用劲砍树枝，梯子就一直摇摇晃晃，摇摇晃晃。我的心也跟着晃上晃下。一转眼，就在母亲“蹭蹭蹭”地顺梯而下的一瞬间，几根巨大的分枝顺应“哗啦啦”的水流声倒下了，屋西侧的瓦暂时安全了，我的心却“突突突”地晃上晃下晃了好一会儿。

我和母亲一样，只是戴了斗笠。除了头上是干的，几乎全身湿透了。母亲说：赶紧喝碗冷水，小心感冒了。母亲说话间，便用水瓢(老葫芦自然风干后，纵向剖开，去掉内瓤，用来舀水，经久耐用)在水缸里舀了半瓢水，一咕噜喝尽了。

我照母亲说的，一咕噜也喝了半瓢水。还真管用，没打喷嚏没感冒。历经几十年风雨，母亲的这招，我常常牢记心田少感冒，因为感冒是“百病之源”啊。母亲当年被暴雨淋湿后，衣服紧紧裹住瘦弱身躯的“鲜活”一幕，至今仍然印在脑海里。

雨后放晴，母亲下地干活了。我放学回家，肚子饿了，等着母亲做饭。可猪圈里的黑毛猪，听见家里的主人回来了，便一阵赶着一阵儿地叫得起劲，边叫还用它那翘起的拱嘴拼命地拱猪圈门。母亲当然要先去喂猪啊。那时，只有去刷构树叶了(“刷”为土话，读第一声，从枝叶的上部使劲，向末端刷叶，一个分支可以刷一把叶)，那可是猪的美食啊。一会儿工夫，一围腰包袱就装满了。赶紧，倒在地上，“咚咚咚”地剁上几刀，装在蔑制的篮子里。

黑毛猪听到熟悉的“咚咚咚”的铿锵节奏，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不高声叫嚷了，不拱猪圈门了，只是从鼻腔里冒出沉稳的“嗯”、“嗯”、“嗯”的中音，乖乖地等候在猪槽边了。

用构树叶、南瓜叶、白菜老叶、萝卜叶、莴笋叶及土豆、红薯喂猪，猪生长缓慢，肥膘不大，肉质紧密。到了年底，便是“杀猪佬”忙活的时候。

我家黑毛猪毛重也只有200来斤，择定吉日，还是蒙蒙亮时，“杀猪佬”挑着腰盆，带着砍刀、尖刀、铁钩等家伙“哐啷”、“哐啷”登门了，母亲已提前烧好了大锅开水，准备了手电筒。“杀猪佬”就着电筒光亮，跟随母亲到猪圈，那尖尖的铁钩直达猪的左耳，猪本能地大叫，比肚子饿了的时候叫得更响，更凄惨!猪本能地向墙角处后拽，几个帮手阻止猪后拽，一起发力，把猪推向门外的稻场上。

八仙桌的两条板凳已经平绑在一起，当然为猪而备。

几个人有的揪耳朵，有的提前腿，有的兜后腿，分工明确，默契配合，一下子就将猪按在板凳上，猪哀嚎似的狂叫、弹腿，在板凳上犟来犟去，都无济于事了。前后仅仅几分钟，“杀猪佬”已“刺刀见红”了……

开膛破肚后，用“腰丹肉”——猪身上最嫩的肉炖火锅，招待“杀猪佬”们，下锅翻炒时，满屋飘香。

“农家的味道”，“妈妈的味道”，在于此。

赶紧，还要交一半“预购”。母亲便推着独轮车，把近百斤肉交到刘巷“横街子”的猪肉收购店。

“交足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的才是自己的”。“三者关系”——母亲一直摆的很正。

剩下的猪肉，用大木盆腌制数日，遇到冬日暖阳，便出晒。

厨房灶膛上端，常年吊着一根牢实的绳索，那是拴在杉木瓦条缝里的。晒干水气的肉，晾在1米有余的竹杆上，一根绳索系在竹杆两端，再挂在瓦缝隙下的绳索上，便开始熏了。

开春升温了，遇灶膛开火时，上面烟熏的肉会滴油。母亲只有将少许的肉移至堂屋。堂厅东墙上五六米处，有一排等距离的钉子，那是专门悬挂腊肉等“金贵”物品的，老鼠恐怕只能望而生畏了。

家里来了客人，母亲会搬着梯子，“蹭蹭蹭”地爬上去，像拉锯似地割下一块肉，在园子里扯一大把蒜苗，摘几个新鲜青广椒，还在锅里爆炒时，客人在堂屋里就闻得着香了。

那时，农田、沟渠、道路两旁都是“二面光”，少有野菜。所以，构树叶愈发“甘贵”。在构树花还是青涩的、绒绒的小果果时，就已经下到猪肚里了，只有够不着的树顶端，会摇曳着几朵橙红球花，那便是构树至高无上的荣耀了。

构树地表根部，或是枝枝丫丫被砍后，留有深褐色“瘤巴”，遇有潮湿的气候，便生出一圈一圈的“木耳”，待生长成熟后，母亲便会摘下，用白索子串起，吊挂在厨房门旁，积攒起来，招待客人或过年食用。那时候，与厨房门齐高处的屋檐下，依然会等距离盯上一排钉子，用于吊挂东西。这里，太阳晒得着，风吹得着，就是雨淋不着。

在枝江城区的自建房屋，自南侧建了围墙，墙顶便生长了两棵构树。开始只是几片灰白色叶片，在上面飘来飘去。渐渐地分发数根侧枝，有无限递增之势。我担心它的根深扎影响围墙，便像当年母亲一样，搬梯子，拿薄刀，砍主干，砍侧枝。可是，到了次年，它又长出了新枝干，新叶片。只好又……后来有人说，将柴油淋在构树根部，可以“斩草除根”。我一直没有采用此法。

前年，我们几位文友陪着晓芸同学，到百里洲杨家河村(原为建国村)老家寻找知青点。她母亲是知青。在村委会书记和热心村民的指引下，我们找到了位于二组100号的3层楼房，便是当年知青居住生活的地方。找到了知青点，也算了却了她的一桩心愿。接待我们的是新“户主”尤老板，他打开锈蚀的院门，朝南的3层楼房，周身缀满岁月的沧桑——沐浴在历史的风雨中，满地青苔，砖墙裸露，风化严重。倒是楼顶上“居高临下”的构树，给斑驳、沉寂的楼宇徒添了几分生机。尤老板介绍，这是鸟吃了构树的籽儿，拉到此地，构树籽儿便“落地生根”，日渐茂盛。

院内南端一排平房，尤老板养了一些猪。

是不是有构树的地方，就会有养猪的呢?

几年前，我和枝江驴友被行者无界“白云山反穿兰草谷，四山连纵的经典线路”吸引，可相约成行那天，因弥天大雾笼罩，临时改走318低速，时间延误，只能到兰草谷了。

地处宜昌长阳高家堰镇的兰草谷，已经封闭停业，却受到户外登山者的青睐，自驾游的人也多了起来。

我们在山高陡险的兰草谷攀爬了大半天，没有发现兰草，询问一位壮实男子是何原因，他告知：多年前，漫山遍野都是兰草，只因挖的人多了呗。他带领我们上他家，在七弯八拐的幽深后院里，他端出一钵兰草，其中一株长得峻峭，被同行驴友“先下手为强”，剩下3株很小，窝在钵子里，实为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里，由它自然长呗，农民兄弟兴许能卖个好价钱。

虽然与兰草无缘，但我们邂逅了随性生长的构树。生长在山巅沟壑，生长在与浪共舞的民居民房，生长在绵延的走道长廊，构成了兰草谷别样的美景。那天的风很大，构叶被风儿翻了个身，灰白一片，盖住了叶片正面原有的绿色，使得整座大山一时间都变成了灰白色。长期生活在钢筋水泥围城里的驴友们，惊奇摇曳的灰白背景，惊奇摇曳的灰白大山，更惊奇农家以构叶为主食，喂养的黑毛猪腊肉，岂不快哉!

构树是幸福的!

在建筑设计师、园艺师精心构筑了生活的绿荫后，城市的某个角落，依然有构树闪亮、妙趣的身影，依然有人无时无刻不在眷念着它。因为它走进了人的心里、灵魂里、骨髓里。它在构筑着人之心灵的绿荫。

构树是顽强的!

当主干在有着无数个充足理由被砍掉，而英勇地倒下后，只要根在，则会以燎原星火之势，生发侧枝，以“壮士”之威武，傲立世间，守护广厦之荫……

难忘有情有义的构树，难忘吃构叶的黑毛猪，难忘浸润着妈妈汗渍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