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我的第二故乡

2018-11-20 19:51 编辑:那碧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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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见了我的第二故乡

  不久后的一个傍晚,山下的水利工地上快要收工的时候,杨社长派人到工地,辗转多次才找到我,直接把我带到了公社的办公室门前。

  刚跨进门,杨社长就开门见山地告诉我:“现在,我们正式通知你,国家根据建设需要,今年在我们公社招工,在全公社所有的知青中,你是第一个,有什么想法,请谈谈吧。小伙子,从明天开始,你就抓紧时间,尽快办好调动手续,几天以后,你就可以离开我们这里。该回家了。”

  一听到这句话,我当时就被惊呆了,站在那里楞了好半晌,是啊,整整两年的知青生活,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突然结束了。我现在终于领悟到,这就是前些天,队长曾向我提起的好消息,终于在今天,就是现在,终于真真切切地降临到了我的脑壳上。我总算可以回城了。要回家了。

  两年来的磕磕碰碰,七百三十天的风风雨雨,犹如刀斧石刻般历历在目,一幕幕地在我脑海中浮现,我的眼圈开始湿润了。招工回城。下乡两年来,我们日日夜夜魂牵梦绕所期盼的,不就是这四个字吗?

  招工回城。盼星星盼月亮,七百三十个日日夜夜,我所期盼的不就是这句话吗?当它犹如梦幻一般,突然间成为现实,呈现在我眼前,降落在我的头上。说真的,刹那间我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甚至我还在怀疑,这会儿是不是在做梦,但这的的确确就是不可置疑的事实。

  眼看水利工地就要完工了,多少无法衡量的友情都涌上心头。在遇到困难心情不顺畅的时候,曾经多少次想到过的是,一分钟也不愿在这里再呆下去,恨不得马上就离开这里。我曾经也有过多少次数不清的的赌咒发誓;一旦离开这里,不论做什么工作,哪怕是在街道上打扫厕所都要得啊,只要能永远不再回到这个地方来。不管干啥子工作都可以。现在而今眼目下的我,真的就要离开这里了,我反而倒是增添了几分惆怅和依依不舍。

  此时此刻的我,脑海里不断地浮想联翩。周部长打断了我的思绪,他从办公桌里拿出一份文件袋交给我,我打开了那个文件袋,从文件袋里的各份表格里,我看到了公社,大队。生产队给我做出的书面鉴定。

  杨社长从他的办公桌上拿起了一份表格交给我:“鉴于时间关系,你就不要来来回回地跑趟子了,马上就在这儿填。”

  我赶紧立正站好,毕恭毕敬接过这份空白表格,站在杨社长的办公桌前,接过周部长递过来的一支钢笔,弯下腰虔诚地认真地填写着表格,不大一会儿功夫,表格填写完毕,我挺直腰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立正,双手捧着,交出我刚刚填写完毕的招工登记表和自我鉴定表……

  我走出了公社的办公室,欢快地蹦跳着跑出了公社的大院。在返回我的小木屋这一路上,我心里的那个高兴劲就别提有多美了,一路上就唱着一首歌,……嘿啦啦啦嘿啦啦啦,天上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

  这一路上,我在嘴里一直反复不停地哼着那首的欢快的曲调,甩动着异常轻快的双腿,连蹦带跳地小跑步,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周围的夜景,双脚踩在弯弯石板路的每一块青石板上,我不停地奋力向前跳跃着,早已经忘记多少天来的疲劳和饥饿。

  下乡两年来,我经常披星戴月走在广阔无垠寂静的田野上,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一草一木,我曾经多少次在暗地里抱怨过,赌咒发誓过:恨不得立刻马上离开这儿,永远也再不回到这儿来。就是拉屎也不朝着这个方向。

  此时此刻的我,心里想的一个重要课题是:如何能充分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尽快地办完该办的手续,终于就可以体面地离开这儿了。现在我走在这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上,今天才能第一次体验到,罗坝公社的夜景竟然是那么美丽,那么富有诗情画意。

  抬头望着天空,一轮皓月悬挂在天上,漫天的星斗闪烁着微弱的光亮,预示着明天将会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看看四周,这里的青山绿水披着神秘的面纱,到处都洋溢着无限的柔情眷意;就连我脚下这条弯弯曲曲的冰冷的石板路,此时此刻显得格外温暖;

  路边小溪沟里的水,依然如故地打着小小的漩涡,卷着雪白的浪花,永远唱着那首欢快的歌,向着青衣江奔腾而去;就连石板路两旁的坟堆里,不时腾空飞起的那些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它们喷发着微弱的绿色亮光,也都欢快地围着我上下翻飞起舞着,篆刻着楷书的座座墓碑,在月光下闪烁着银色的神秘艺术光彩。

  此刻的皓月仿佛视乎显得特别的大,严冬里的月光照在身上,也许会给我增添了一些温暖,璀璨的群星不断地眨着眼睛,正在向我表示衷心的祝贺。

  与两年前我下乡刚到罗坝那年冬季的夜晚相比较,同样是寒冷的冬天,我现在感觉到:此刻的周围,山山水水都显得那么那么眷念,那么充满柔情,处处充满了大自然的无限生机,眼下的冬季依然是寒冷的,脚下的石板路面上起了霜冻,脚踩在青石板表面上咔咔作响。

  可能是我这一路的小跑步,从脚底到全身上下都感到热乎乎的。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心情格外高兴,轻松愉快地跑了五里多的石板路和田坎小路,脚下的鞋帮和裤脚上竟没有沾上一点儿泥点。

  我甩动着轻快的脚步,急速走过三堰口的青石桥,绕过桥头那棵巨大的黄果树,回到了生产队的田坎小路,穿过一大片麦苗地,登上那十几步台阶,走近我的小木屋。

  我习惯地从衣兜里掏出那把钥匙,刚准备开门,在静悄悄的黑暗里,周围突然出现了好几双粗壮有力的大手,把我团团抱住了。

  只听见队长连声说道:“手脚轻点,不要把人吓到了。”

  他接着问道“小石头,你都还没有吃夜饭吧?”

  说真的,都快半夜了,我忙碌了整整一天,从早上起床忙到现在,我的胃里除了白开水,还真没有吃过饭,到现在可是真的饿了。

  两年以来,尤其是近八个月里,特别是今天,在此时,我第一次感到肚子真的饿了,下乡两年来,第一次感到是痨肠寡肚地真饿了。

  队长连声说:“今天晚上,快到深夜了,你也不要做饭了,我们都还没有吃饭,晓得你要走,就要离开我们了,大家一起多摆一会儿龙门阵.”

  我当时深受感动,二话没说就跟随着一起他们来到队长家里。

  大家一边吃着饭,一边谈天说地,一起谈论着将来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宏伟设想,当然也谈到了知青将来的出路……

  我们队上的刘克刚、邓成义、何群舒,这几个知青都回家过年去了,只有吴干刚还在队上。当他证实了我即将调回成都当工人的消息,马上冲出房门,站在房门外石板地坝的中间,仰面冲天大喊:“石建华都调回城了,我们该好久才能回城啊……”

  面对着吴干刚这如此激烈的突发反映,来自同一个学校同年纪的同学,同时来到生产队的知青,平时都在队里,还感觉不出来有什么不同。一旦有人真的正式调动走了,离开这里了,分别时各自的心情就不一样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说什么话都觉得不适当。只能和他面面相视。此处无言且做两分离别了。

  队里一个年龄和我差不多的社员,满腹牢骚地说道“城里头的人就是人,已经下乡了的,还可以再调回去。农民的娃娃就永远该在田坝头,永远是农民。这太不公平了。说的是安家落户,刚刚才两年就调回城了。一切都是哄人骗人的。”

  几天以后,我办完了所有的调动手续,带着简单的行装,踏着小木屋前的这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离开了我的第二个故乡----四川省洪雅县罗坝公社光荣一队。杨队长和生产队的所有乡亲们,再见了;汪乡长,再见了;中秋院工地突击队的伙伴们,再见了;再见了我的小木屋,再见了公社的杨社长和武装部的周部长,再见了,公社的全体知识青年战友们。

  从我所在生产队的那个小木屋,一直到罗坝公社街道有五里多的石板路,两年里我不知道走过了多少次,此刻觉得我走得很快,好像没有用半个小时就走完了,又觉得我走得很慢,五里多的石板路越走越长,好像一直没有尽头,永远也走不到头。我仿佛已经看到远在成都的父母正依着房门,正在期盼着我能早点回家呢。再见了,脚下这条蜿蜒曲折的石板路。

  当我坐在木制渡船上,双手抚摸着黝黑发亮的船舷,俯瞰着永远流淌着急流的青衣江,随着渡船上船工们撑蒿动作的不断变化,船头和船尾在江面上慢悠悠地转变着方位,不停地变换着位置,缓慢地横渡在两三百米宽江面的青衣江水面上。

  我遥望着对岸,看着靠近公社院墙边的那棵古老的黄果树。那枝繁叶茂就像巨大的华盖伞,阿娜多姿得摇晃着苍劲的身体,敞开着宽阔的胸怀,伸出长长的臂膀,笼罩着大地,为人们遮风躲雨,为踏上旅途的人们送去衷心的祝福,祝愿远行的亲人一路平安。

  到达岸边,离开了渡船,背向着那段八十多米长近30度的斜坡,站在江岸渡口的漫坡道上,隔江遥望对岸,把这青衣江彼岸罗坝场街的全貌净收眼底,我百感交集地端详着,对岸远处令人神往的罗坝公社大院院墙,还有从青衣江边下渡船的码头,一步一拔高,逐步延伸到公社大院围墙外边,那条弯弯曲曲的卵石台阶小路。我深情地眺望了好一阵,这才转过身爬上陡坡,来到罗坝乡的长途汽车站……

  突然,我在罗坝汽车站,被呈现在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我不知道是谁发出的通知,全公社几乎所有的知青,包括64年后下乡的老知青,他们都出现在罗坝长途汽车站。还有一些是专程为我送行的乡亲们,那黑压压的人群,足有一两百人,他们都来为我送行,这个如此令人难忘的场面使我感到非常震撼。

  是啊,此时的我,非常理解他们此刻的心情,他们也是从我的今天,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明天,预感到将来的前途,展望着知青们未来的希望。以后只要有国家建设需要,就会从下放到农村的表现好的知青中,选拔抽调大量的人才回到城市里。我也是他们中间的一个,只不过是比他们早回城了一步,早离开农村几天而已。

  车站上,一个个的知青战友和我握手惜别,不时地有人用长满老茧的双手用力拍打着我的双肩,彼此之间相对无语默默地点点头,从内心深处向对方传送着最美好的祝愿,我从内心里默默祝愿着:所有的知青战友多多保重,希望他们也能够早点儿回到城里当工人。希望他们各自珍重。

  此时此刻在此惜别,一样分手两样心情,此处无声却胜过万语千言。长长的告别人流浩浩荡荡地涌列在汽车站。

  长途汽车的司机听说是欢送调回城里当工人的知青,今天也破例把车停靠在路边,并主动迎上来搭把手,把我的行装放到车顶上,捆好之后蹬着扶梯从车顶下到地面来跟我握手,非常羡慕地说:“小伙子,你太幸运了,总算是熬出来了。跟你说句老实话吧,我也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在当知青,也不晓得他们要等好久,才能像你一样,回城当工人啊。”

  我满怀深情地向大家挥了挥手,扭转身踏上长途汽车,在靠近车窗的空座上坐好后,又把头伸出窗外,向来为我送行的知青战友和乡亲们挥手告别,这震撼人心的离别场景,与我们下乡刚到这里,乡亲们热烈欢迎的场面,两幅令人难忘的画面交相辉映着,在此时此刻反复交替着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这两年来当知青的难忘经历,历历在目,永远铭刻在我的心里。

  满载着我们公社全体知青们对美好未来的无限憧憬,长途客车迸发着巨大轰鸣,散发出股股蓝黑色的浓烟,缓缓离开罗坝汽车站,爬上了群山峻岭中的盘山公路,渐渐地走远了,罗坝汽车站上的人群、青衣江上的渡船和场镇的房屋等等。这些难以忘怀的景物和人影,距离我的视线越来越远,我的眼睛渐渐模糊了,那个小乡村背后的大山,还有悬挂在高山上的那两道洁白的瀑布,都在我的眼前渐渐地远去了。

  在几道耀眼的霞光照射下,我的小木屋,光荣一队的库房,堰塘坡坎下面经常去挑水的那个井台,光荣一队乡亲们木板房青瓦屋顶上漫过竹林的淼淼炊烟,镶嵌在连绵不断巍峨群山中的罗坝公社峡谷全貌,还有绕着罗坝的平坝边缘闪烁着银色亮光缓缓流淌而过的青衣江,所有的这一切,都被披上一层厚厚的神秘面纱,随着长途汽车的车轮不断向前转动,逐渐在我身后缓慢的消失。

  唯有那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深深地烙在我心中,令人终生难忘。

  下乡两年了。每次从家里出发到农村,我总不敢回头看,害怕看见爸爸妈妈送我到乡下去,在车站分手的时候,那种难舍难分的眼神。

  我以后就不用再担这份心,放放心心地回城了。关键的关键是:这次回去,就不担心啥时候再回到农村。更重要的一条,就是从现在起:我已经成为一个全民所有制企业的工人,不再是知青了。

  请看下一节《知青回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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