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散文 | 藏在记忆里的麦田
2023-03-05 12:41 编辑:云彩间
文:谢阳光
生活在都市,却似忘记了什么叫做喧嚣。只是一个人,没有了寂静的雨巷,或许是喧闹占据了太多,太多。习惯忘记最初的希冀想起,记忆曾经绿油油的,短短的似绒毛,不经意的要去触摸下,没有欲求,一个人,静静的躺在那里体会与纯纯的泥土结合的暧昧,抚摸它短短的睫毛,那片,我一个人的麦田。
适逢六月,偷着空闲。搭了火车回乡,阳光透过玻璃窗,慵懒的斜照在走廊上,正如每一次梦中曾有过的纯净。捧着《麦田守望者》静静酣睡,听寂寞在唱歌,六月透明的流光洒满每一片角落;却感觉不到半点燥热,只听东风呼啸而过,便闻到夹杂的烟火气。
到了老家,招呼了乡亲。随刻便寻找那把斑驳的旧藤椅,出外找了个日头地,就躺了上去。白猫穿堂奔过我的红木地板,遗失的足音消失殆尽;寻不着边的麦田,已经黄的有点过分了。要活动筋骨的时辰也不远了。
喜欢“麦田”这个词,有秋天的味道,却又不显得沧桑,像是临冬的落叶翩翩,被夕阳笼罩,被刻上岁月,也只是一场梦幻的终结,让人流连。我从梦里走来,带着满心的欢喜,去拾一把穗苗,然后攥在手中,任由粒粒晶莹滑落的姿态,是它从不曾消散的守候。
黄昏,我站在乡村的田头,望着秋田里始终如一的稻草人,待凌秋的风声掠过,麦田是一片丰硕。欣然,微笑,泪眼婆娑。晴天之下,只是我的视线一片朦胧,已望不见从前渐淡的背影。,“布谷布谷——割麦割麦——”布谷鸟从头顶飞过,飞往远处,那袅袅余音仿佛有根隐形的琴弦,拔动我的思绪,回想起以前乡村繁忙的麦收年代……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麦子说熟就熟了。布谷鸟告诉父亲,该把挂在土基墙上的弯月亮镰刀取下了,那沉寂了一年的镰刀己是锈迹斑斑,墙旮旯处那一张用了许多年的磨刀凳子,还有躺在凳上那一块粗一块细的磨刀石,上面己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凳腿之间也织满了蜘蛛网。凳子上深深的皱纹,摇晃的凳腿,两头翘的磨刀石,是光阴留下的沧桑。是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 父亲打了一盆水,坐在院子里的阴凉处,“噌一一噌——”一手摁住镰刀壁,一手握着刀柄开始磨刀,来来*如拉锯,摇晃的凳子“咔吱咔吱”打着节拍,然后,用手指上的罗纹在刀口上蹭了蹭看是否锋利。一把是奶奶的,一把是母亲的,一把是姑姑的,半晌的功夫,父亲就把镰刀上光阴留下的痕迹磨得干干净净的,月亮弯的刀口像牙齿一样雪亮。
布谷鸟也告诉爷爷,该把犁头磨亮磨尖,把犁杖和轭头上的霉斑擦掉,牛不用说已是踌躇满志了。奶奶把收藏在柜子里挑麦把的绳子拿出来,还有搁在小矮屋里的扁担、叉草用的铁钗、扬场用的板锨、翻晒麦子的翻耙等麦收的用具,一件件一把把都承载着麦收的重任。
庄稼人都说小麦场就是战场,是一场人与自然的对决,毒辣辣的太阳烤脆了麦杆,吸干了麦杆管里的水份,连麦根须也枯竭无力,热浪包裹在麦穗头上像一团团火球,脚下的泥土舒软了,踩上去如履滚烫的沙漠。战场就是有硝烟的战场,但是一辈子久经沙场的庄稼人已是习以为常了。起早,趁太阳还没有发威时,母亲头戴凉蓬子,胳肘窝里挟一把打结好的稻草,右手拿蹭亮的镰刀就下田了,弯着腰,开镰了麦收的第一刀。
母亲麻利地挥舞着镰刀,“唰唰”刀口下麦杆子应声而倒,整齐地躺在母亲的脚上,用弯刀一勾,捧起来放在稻草腰上,膝盖压在蓬松的麦杆上一用力,手一拧,再一扎,麦把就捆起来了。一片金色的麦田看上去像一大块黄烧饼,母亲就凭手上那把弯得像月亮的牙齿慢慢地啃起来。
一个时辰,身后麦把一梱一梱整齐地一大片排列在田垅上。火辣辣的太阳无情地烤着母亲的后背,脸颊上汗水像屋檐口瓦行里的雨水滴在泥土上,累了,热了,母亲就站起来直直腰,面迎热风擦把汗,片刻,再吐口唾沫在掌心,摇一摇手中的刀柄,又挥舞起来。我从家里端来一盆大麦果泡的茶,和一碗泡好的加了白糖的小麦面散子,送到田头给母亲吃,看着一块田倒下的整齐麦把,看着母亲身上被汗水湿透的衣衫,看着母亲手握那把弯月刀,仿佛看到了战场上英勇善战的穆桂英。
麦场上不只是母亲一个人在战斗,此时,父亲肩扛扁担和麻绳,头戴草帽,颈项间挂条毛巾,双脚踩在如刀尖的麦桩上,来到母亲割好的那块麦田里,撒开绳子将麦把梱起来,挑在肩上“嗯唷号!嗯唷号!”打着号子,大步奔向晒麦场,把麦捆集中起来以便脱粒。火辣辣的太阳,一趟下来父亲己浑身是汗,头上的汗水浸湿了草帽,身上的汗水流到了裤腰,又从腿上滴落到泥土上。
麦田像口大锅,太阳像把火,乡村像个大溶炉,要想有双像父亲能踩刀尖的脚,要想有父亲那样麦芒刺不伤的厚实的皮肤,就必须在这大溶炉锻炼。于是,我拿了扁担绳子想帮帮父亲,父亲说:“你先一头挑两梱试试。”当扁担第一次压着肩膀上,就是一阵疼痛,不敢说,硬着头皮坚持,怎奈,两趟就败下阵来,再一看嫩嫩的肩膀磨破了皮,手上膀子上被麦芒剌出了红点子,我瞪着麦把心想:算你狠!可是麦子用那沉默的语言告诉我:你父亲才是块金子,真金不怕火炼,而你是块烂铁,遇火就化。
发威的太阳下到树的后面去了,披一身朝霞上路,头顶一轮月亮归来,傍晚,母亲拿着镰刀,父亲扛着扁担,一身汗渍,拖着疲惫的脚步蹒跚回家。奶奶烧了一大锅大麦面粥,腌了两条黄瓜,父亲和母亲进门放下用具,端起桌上两碗凉爽的粥狼吞虎咽起来。
不过,这一天并没有结束,吃过晚饭又到晒场上将白天从田里挑上来的麦捆脱出粒。记得,当时队有一台唯一机械化的脱粒机,庄稼人称之为“小老虎”,一张大嘴,吃进去的是一梱梱麦杆,前面吐出来的是草,右下面吐出来的是黄灿灿的小麦,有时我负责喂“小老虎”,父亲就用铁叉在前面叉草,爷爷在旁边扯小麦,母亲和奶奶将麦草堆成垛,一家人齐上阵,这是一场硬仗,不管多累多困都必须当晚结束,因为,下一户人家排班等着用呢。
不知什么时候,晒场上那盏电灯己笼罩在薄雾里,机器也一直在轰鸣着,鸡窝里的公鸡一觉醒来,以为是天亮了便“喔喔”地叫了起来。一家人超负荷地劳作,衣衫染成了黑色,鼻孔里全是灰尘,拧一把鼻涕出来,宛如一团黑芝麻糊。
天麻麻亮,奶奶调和了一钵子小麦面,放了一些自制的发酵膏,在锅里摊了几张舒馏定烧饼,吃罢早饭,母亲依然到田里割麦子,父亲依然到田里挑麦捆。我干不了重活,就和爷爷到晒场上将头天晚上脱粒好的麦子扬出来。
爷爷点起了旱烟,不用看,从烟斗里飘出的烟判断出今天风刮的方向,然后,拿起扬场的板锨,迎着风向一锨一锨将小麦用力地抛向空中,金色的小麦在空中潇洒地分散开来,在阳光照耀下的小麦就像是一颗颗闪烁的星星,麦衣和灰尘随风飘走了,落下来的是干干净净的裸麦,此时,没有杂质的裸麦,散发出一股股浓浓的麦香,弥漫在空中,飞翔的鸟儿闻香纷纷飞下来偷食。
趁爷爷休息时我拿起板锨学着扬起小麦来,爷爷抛出去的小麦在空中划出一条彩虹般的弧线,飞跃得很高,而我抛出去的是一大片,落在草帽上像下雷阵雨“嗒嗒”响,麦衣和灰尘根本就没有被风刮走。看似简单的动作到我手里却很笨拙,经过爷爷的讲解,反复练习了几次,也就熟能生巧了,从那时我就学会了扬麦子,并且左右手都会用。
小麦凉晒是进仓前的最后一道程序,晒场上,小麦上面是毒辣辣的太阳,小麦下面是滚烫的土地。我用翻耙不停地翻着,脚底不知不觉就出汗了,我索性脱掉鞋子,让脚底亲吻着小麦,踩在滚烫的小麦上,脚板底感觉痒痒的,一股热流从脚底传遍全身,一会工夫就满头大汗了。
下午,夕阳慢慢落下,金色的晚霞洒在麦堆上,趁着小麦一身的热度,奶奶从家里拿来蛇皮袋子和笆斗,将小麦一口袋一口袋装起来,袋子里装满了丰盈盈的希望,也装满了辛勤的汗水,奶奶的笑脸如霞光般灿烂。
望着粮仓里装得满满的金灿灿的麦粒,那时才略微懂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蕴义。
岁月悠悠,季节轮回,此刻,我站在乡间的田头,布谷鸟从麦田飞过,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幅繁忙的抢收小麦的场景……
回想起幼时朦胧的约定,他说:“如果有海,麦田一定躲在掌心,在水面上发着光,成了一片浅蓝。”
我倒觉得,麦田即是那海面浮动的小小光圈,无需波动,自由旋转。它就像他,也有着浅浅蓝色的梦,虚幻中藏着深情。
曾对你说“别忘了我,我们曾经的麦田,长在海中的水藻相交的波线”。和你约定,待来年将晚,路过我的麦田,看那闪着泪光的丰硕景象。是淡而浅的约定,只盼望你的途经,恰似多年前的盛夏的天,让我欣喜让我笑。
也许,是海里的麦田,藏在所有人都遗忘的地方,被打成蓝色的光斑,在海面浮动。你说你曾见到过,只是现在将要遗忘。曾经来往途中的人啊,谁也不知道那是心底最萌动的地方,哪怕曾经来到我的麦田,现在也已是时光的过路人,他们轻轻地来,不加掩饰。
六月的年华,正是浮影涌动之际,我看见海底长着一束麦苗,伸出手去触碰它,留下的只有一片空白,只是海面的浅色光斑在掌心流动,恰似我曾经的,丰硕的麦田……
人,应该是诗意的栖居。
心中缺少暖意时,我们需要:“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生活悲苦沉重时,我们需要:“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光亭下水如天,飞起沙鸥一片”;精神轻松闲逸时,我们需要:“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需要李白的浪漫疏豪:“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也需要顾城的温情纯真“我希望/每一个时刻/都像彩色蜡笔那样美丽”;需要舒婷的热烈坦诚:“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也需要席慕容的矜持含蓄:“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需要诗歌,就需要诗歌的沃土,需要诗歌的麦田。
“有这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我呢,就站在那悬崖边上。我的职责是在那儿守望——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如歌行板”就是这样一块诗歌的麦田。而我,则是这块麦田的耕耘者,同时也是守望者。
作为耕耘者,或化蝶,在四季之首,去读风、读雨、读花香,与之共同装点浓浓春意;或化溪,在绚丽的夏日,去唤山、唤松、唤泉鸣,与之同吟同唱;或化叶,在瑟瑟的秋风里,去品田、品果、去品泥土和落红,与镰共舞,感受丰收的欢愉,迎接梅香的到来。
耕耘是探索,是了解,是体验,是超越……
我见青山多娇媚,青山见我应如是。
作为守望者,学会了欣赏。观一花一草,如观一片心灵一个世界;听一音一符,如听斜阳晚风中飘来的叮当。
“慢慢走,欣赏啊!”——朱光潜说
或许能在麦田里寻求元曲歌赋,楚韵风骚,唐诗宋词,乃至刀光剑戈的三国,情诗千载的红楼;
珍惜当下:生命里的欢歌清泪,岁月中的绿肥红瘦。
寻找本真:心有桃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在红袖诗歌的这块麦田里,我唯一的奢求就是静静地、不倦地做着一个忠诚的耕耘和守望者,并——采撷最美的片段,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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