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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恨水《北平的春天》
2023-04-06 17:37 编辑:庾绿海
北平的春天
照着中国人的习惯,把阴历正二三月当了春天。可是在北平不是这样说,应当是三四五月是春天了。惊蛰春分的气节,陆续地过去了,院子里的槐树,还是权丫权丫的,不带一点绿芽。初到北方的人,总觉得有点不耐。但是你不必忙,那时,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了。你若住在东城,你可以到隆福寺去一趟。你在西城,可以由西牌楼,一直跑到护国寺去。你这些地方口口边有花厂子,把“带坨”的大树,(用蒲包包根曰带蛇)整棵的放在墙阴下,树干上带了生气,那是一望而知的。上面贴了红纸条儿,标着字,如樱桃,西府海棠,蜜桃,玉梨之类。这就告诉你,春天来了。花厂的玻璃窗子里,堆山似的陈列着盆梅。迎春,还有干头莲,都非常之繁盛,你看到,不相信这是北方了。
再过去这么两天,也许会刮大风,但那也为时不久,立刻晴了。城外护城河的杨柳,首先安排下了缘口,乡下人将棉袄收了包袱.穿了单衣,在大日头下,骑了小毛驴进城来,成阵的骆驼,已开始脱毛。它们不背着装煤的口袋了,空着两个背峰,在红墙的柳荫下走过。北平这地方,人情风俗,总是两极端的。摩登男女,卸去了肩上挂的淄冰鞋,女的穿了露臂的单旗袍,男的换了薄呢西服,开始去溜公园。可爱的御河沿,在伟大的宫殿建筑旁边,排成两里长的柳林,欢迎游客。
我曾住过这么一条胡同,门口一排高大的槐树,当家里海棠花开放得最繁盛的日子,胡同里的槐树,绿叶子也铺满了。太阳正当顶的时候,在槐树下,发出叮当叮当的响音,那是卖食物的小贩,在手上敲着两个小铜碟子,两种叮当的声音,一种卖凉食的表示。你听到这种声音,你就会知道北国春暖了,穿着软绸的夹衫,走出了大门,便看到满天空的柳花,飘着絮影。不但是胡周里,就是走上大街,这柳花也满空飘飘的追逐着你,这给予人的印象是多么深刻。苏州城是山明水媚之乡,当春来时,你能在街上遇着柳花吗?
我那胡同的后方,是国子监和雍和宫,远望那撑天的苍柏,微微点点辍着淡绿的影子,喇嘛也脱了皮袍,又把红袍外的黄腰带解除,在古老的红墙外,靠在高上十余丈的老柳树站着。看那袒臂的摩登姑娘,含笑过去。这种矛盾的现象,北平是时时可以看到,而我们反会觉得这是很有趣。九,十,十一,十二日是东城隆福寺庙会,五,六,七,八是西城的白塔寺护国寺庙会,三日是南城的土地庙庙会。当太阳照人家墙上以后,这几处庙会附近,一挑一挑的花,一车一车的花,向各处民间分送了去。这种花担子在市民面前经过的时候,就引起了他们的买花心。常常可以看到一位满身村俗气的男子,或者一身村俗气的老太大,手上会拿了两个鲜花盆子在路边走。六朝烟水气的南京,也没有这现象吧?
还有一个印象,我是不能忘的。当着春夏相交的夜里,半轮明月,挂在胡同角上,照见街边洋槐树上的花,像整团的雪,垂在暗空。街上并没有多少人在走路。偶然有一辆车,车把上挂着一盏白纸灯笼,得得的在路边滚着。夜里没有风,那槐花的香气,却弥漫了暗空。我慢慢的顺着那长巷,慢慢的踱。等到深夜,我还不愿回家呢。
(原载1946午3月12日重庆《新民报晚刊》)
老舍对张恨水先生的评论:
恨水兄是个没有习气的文人:他不赌钱,不喝酒,不穿奇装异服,不留长头发。他比谁都写的多,比谁都更有资格自称为文人,可是他并不用装饰与习气给自已提出金字招牌。闲着的时候,他只坐坐茶馆,或画山水花卉。“他不摧残自己。修养使他健壮,健壮使他不屈不挠。”
作者简介
张恨水,原名张心远,生于江西广信小官吏家庭,祖籍安徽潜山,岭头乡黄岭村人。因其父曾在江西上饶广信税务当职员而在上饶出生。并在上饶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童年就读于旧式书馆,并沉溺于《西游》、《列国志》一类古典小说中,尤其喜爱《红楼梦》的写作手法,醉心于风花雪月式的诗词典章及才子佳人式的小说情节。
青年时期的张恨水成为一名报人,并开始创作。他自1914年开始使用"恨水"这一笔名,其名取自李煜"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之句。到1919年为止,这时期创作的作品,如《青衫泪》、《南国相思谱》等,以描写痴爱缠绵为内容,消遣意味浓重,均可列入鸳鸯蝴蝶派小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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