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世界

傍晚时分我骑自行车一个人在岛上逛，平常出门是都不往那个方向走的，在以前的印象中那里是偏僻的原始村落，但也是我童年的乐园。我记得以前那还是原始的泥路，你会发现那时老有一个光着小脚丫的假下子在那泥路上疯跑，又蹦又跳，那就是我。那个原始村落里有很空旷的田野、弯曲的小河小沟、各种各样的果树，因为是个岛，所以沿着村落走下去你必然会看到海，在岸与海的交界面上是大片大片的芦苇地、沙滩和新开发的海鲜养殖场。

玩过的事情很多，现在回忆起来最先想起的几个画面是这样的：

春天田野里长满油菜花，下面绿油油的枝叶上面金灿灿的花朵，当时附近人家同龄的都是男孩，所以我混迹在他们之中，俨然成了假小子。我们就在那油菜花地里乱串，玩起了捉迷藏，那大片的油菜花地里有着无尽的奥妙等待我们去挖掘，比如某天傍晚在某个小洞里突然发现一窝的蛋，不知道是哪种动物产下的，反正最后总是被我们陶光。

夏天的时候，我就几乎是光脚丫子出门行动，那时河里的水还是挺干净的，而且夏天水位很线，挽起裤脚到膝盖就可以下水了，我尤其喜欢刚下完雨的午后，因为那时河里的螃蟹都会爬出来，你都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们的踪迹，一摸一个准，真的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有时在家附近的小河玩腻了，我经常会偷偷地跑出去，到离家较远的大河里捞宝，母亲当时忙也不会管我们，只要天黑了知道回家就行。我记得有一天傍晚我回家时很骄傲地交出我的战利品，那天也实属巧合，居然让我捞到好些大虾，我是背着母亲弄起了一个小鱼网出门去的，果然凯旋而归，我清楚的记得母亲当时的惊讶和夸奖，因为据母亲说那种虾在市场上要卖好几十块一斤的，我当时真是感到无比自豪。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也是我最喜欢的季节，那时橘子是熟透了，我记得那个村落里橘子树是最多的，当然还有其他的果树，像柚子、橙子等等。我们当时的活动，用文明用语可以说是“拾荒”，就是在别人丰收过后的园子里再陶人家不小心捡剩下的。当然实际上我们就是一帮小毛贼，那是人家的果园，捡剩下的总归还是人家的。有一次发生了倒霉的事情，我们在那园子里搜索时，突然串出一个大人朝我们叫骂，吓得我们一溜烟跑了。

冬天的记忆显然少得多，大部分时间在家里养精蓄锐，当然玩的最多是丢弹子。在我们各自的院子里玩，那时大部分人家的院子还是未经修饰的泥地。我们会挖几个弹子洞，看谁的手法准能把对方的弹子在洞里吃掉。关于这活，我不是很在行，经常输个精光。不过还是乐意玩，在输完时总是很恼火，希望时空倒流重来一变，有时根本就想耍赖。

在这个傍晚我骑着自行车，这些画面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我很久没有去光顾这个原始部落了，高中时期有时放寒暑假还会去看看，上大学后几乎就没去过了。物换星移几度秋，我由一个小毛孩长成了一个青年女子，工作后更无闲心去看望那些记忆中的破园子。我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自己，所以按这个逻辑我也是不该去苛求那些原始部落还是原来的样子。它们跟我一样也需要经历文明的洗礼，变得雅观。但当你切身去走入的时候，你会发现这是如此悲伤的重逢。原来的荒泥路早已修成了又长又宽的水泥路，我骇然发现原先的很多树木已经寿终正寝了，早已在这个新部落烟消云散了。我是早听说这个岛已经跟对岸的一个岛联姻了，一座水泥桥早已横跨在江面上。但我一直都没有去看过，我是一直不知道造桥的地方原来就是我之前玩的最多的海滩。我顺着记忆的指引寻找，我发现自己早已迷失，我找不到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曾经深爱的那片角落，我在笔直的大路上疯狂地骑着我的自行车，我看不到路的尽头，我身边不停地在飞驰的是四只脚的各种滑行物，有小型的，但大多是些庞然大物，我在这么宽的大路上骑着柔弱的自行车，是如此的战战兢兢。因为身后的庞然大物总在叫嚣，我很想停止前进，调头就往回走，但是我不甘，我找不到那片海滩、那片记忆中的芦苇地、以及在池塘旁悠游自在的白鹭。我很想能够看到路的尽头，能够看到海。但没有、路在脚下无尽延生，我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商业文明在这个部落将得到更加淋漓尽致的发挥。我又能做些什么呢，也许在某一天我也会加入这个行列，谋划起在部落的哪块地上建个游乐场。谁还会在乎这个部落曾经的历史、谁还会在意一个毛孩子当年的记忆，这也许就是潮流，任何人无法去阻挡。

我终于看见一片湿地，但路还是没有尽头，我在奇怪为什么看不到海，不就是一座桥吗？应该凌驾于海才正确的啊？我不禁又一次骇然发现这条江已经被埋葬了，被填满了。我只能看到水泥路在继续延生，我发现一只小船倾斜地搁浅在荒凉的礁岸上，油漆还没褪尽，风帆已经折断，既没有绿树垂荫，连青草也不肯生长。

但我没有听到海浪的喘息声、也没有看到水鸟焦灼地扑打翅膀，耳旁在呼啸的是庞然大物的废气声。我终于不再坚持，调头飞快逃离。

难道飞翔的灵魂，将终身监禁在自由的门槛？

是谁的声音在问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寻找遗失的世界是多么幼稚的举动。我的肺腔胀满了油烟和灰尘，我急切地想回家，想淋去这满身的疲惫，进入梦乡。

也许只有在梦中一切还可以还原，一切还可以重温。我的光脚丫在梦里又将何去何从……

竹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