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码头

说起来，很惭愧，我和母亲能一起出门旅行的次数并不多，到目前为止，只有两次：一次是威海，一次是大连。

回忆起这两次旅行，我觉得变化最大的不是母亲，而恰恰是我。我前后就像两个不同的人生角色，一个我是不懂事的孩子，一个我却是可以懂得体贴的人。

2007年，弟弟想去威海买个房子，也想让尚未出过远门的母亲借此机会和他一起出去走走。当时我正在休病假，母亲就极力劝我和她一起同行，而且还为我包办了所有的费用。那是我第一次和母亲一起出门旅行，按理说，一切都应该是快乐的，事实却并非如此。可能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出门在外，母亲有时候忍不住会随口吐痰，不分场合。这让自以为很有公德心的我非常看不惯，常常为此也不分场合地批评母亲。有时候在侯车室等车时，等多久，母亲都不会去一趟卫生间，偏偏就在车要来时，她又急着要上卫生间。我担心会误车，一着急，就会毫不顾忌母亲的感受，狠狠地责怪母亲。因为吐痰和上卫生间的事情，我想虽然母亲并没有因为我责备她而说我什么，但我如今想来，当时我一定是令母亲很不开心的。

去山东威海，我们需要在大连乘船。下了火车，我们在大连停留了两个多小时。没有什么事做，也不可能走的太远，我们就在火车站附近沿街转悠。遇到什么风景，就看什么风景。后来也不知在哪条街上，母亲发现了一个小教堂，不大，但里面既整洁又干净。母亲是虔诚的基督徒，无论母亲去哪里，再美的风景都可以放在其次，先寻找异乡的教堂是最让她念念不忘的事情。恰巧那天是周日，有许多来做礼拜的教徒，小小的教堂里坐无虚席。能坐在这个偶然发现的小教堂里，能在异乡手捧《圣经》，做最诚心的祷告，毫无疑问，这让母亲的情绪兴奋的不得了。我是没什么信仰的人，我只是觉得母亲愿意去信，就尽管去信，那是母亲一个人的事情，我虽不信，可我要是能在教堂外面耐心地等着她出来，就已经算是很孝顺的了。

去大连码头乘船时，在离码头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工艺美术商场，里面大部分商家出售的都是工艺美术品，也有少部分商家出售韩国化妆品。在一个并不大的小厅里，我为母亲挑选了一套化妆品，母亲一开始不让我买，嫌贵，和商家砍了砍价钱，见商家同意让利，母亲才勉强地同意我买下了。这次路过大连，说起来，在短短的两个多小时里，母亲并没有看到什么更美的风景，但是母亲觉得她做了两件最开心的事情，一是在异乡的教堂做了一次礼拜，一是我坚持给她买了化妆品。

现在回想起来去威海的行程，可以这样说，我是在并不懂得如何陪伴母亲旅行的情况下，完成了我和母亲第一次共同的旅行。不管沿途的风景美丽与否，我都没有做到让母亲尽情的愉悦。幸好，我在慢慢地长大，我在渐渐地懂得。幸好时间还很慷慨，给了我改过的机会。五年后，我再一次和母亲一起去旅行。只是这一次，经过五年的岁月洗礼，我已经是一个可以懂得体贴的人了。

儿子高考之前常和我说，将来一定要离开我们这座小城，去沿海上学，工作。我想可能在他眼里，沿海城市不仅仅是经济发达，而且那浩瀚的海洋也是他心里梦寐已久的风景吧。2012年的夏日，儿子高考结束时，我便特意带他去了一趟大连，想让他看看离他最近的海洋。这一次，像上次弟弟带母亲去威海一样，我也想带着母亲好好去看看大连。母亲开始是不同意和我同行的，后来也架不住我的坚持还是和我一起启程了。

有了上次去威海之前在大连的那两个多小时的经历，母亲这次也就不算是第一次来大连了。但是这一次，我是领着母亲特意来的，没有任何别的目的，就是吃喝玩乐，游赏风景。我带她去金石滩，去棒槌岛，去海之韵，去星海公园，总之，所有来大连必看的景区，我们都一一去到。而且，这一次来大连，我特别关注母亲的吐痰问题，我在包里备了许多餐巾纸，只要母亲想吐痰，就拿出来一张，让她吐在纸上，然后我再去扔到附近的垃圾箱里。每次侯车的时候，我都会关注一下时间，估计着车快来了，马上就会提醒母亲去一趟卫生间。可是我发现，母亲游遍了这些景区，高兴是高兴，却总是达不到我想象中她应该高兴到的那种程度。甚至前一分钟她会兴高采烈地四处拍照留念，可后一分钟，她又会唠叨走来走去的太令人疲惫，简直就是花钱买罪受。什么海边上亿年的石头，什么迎面扑来的凉爽的海风，这些对于母亲来说，似乎都只是看几眼就足够了的风景，并没有多么浓厚的留恋之情。后来，我问母亲，还想去哪儿看看，没想到，母亲只说，想再去两个地方，一是那个小教堂，一个就是码头附近那家卖韩国化妆品的小厅，她想再买一瓶化妆品，她说觉得那个化妆品真的不错。于是，我找来地图，开始研究那两个地方都在什么位置。五年前偶然遇到的那个小教堂，也不知道在哪条街上，叫什么名字，只记得离火车站不算太远。我找来一个小宣传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大约写着十好几个教堂的地址，依次排除了一下，挑了一个最像是正确的那个地址，然后起了一个大早，和母亲说我出去散散步，便穿街走巷地寻找起来。我想赶在周日之前找到这个小教堂，我要让母亲如期去那个教堂做礼拜。功夫果然不负有心人，或者说这世上的确是有一些事情，只要你想做，努力去做，就一定会有收获的。我终于找到了那家小教堂，周日的时候，我领着母亲一起坐在教堂里，而且我就坐在母亲的身边，而不是像上次那样，在教堂外面等待她。我听到了母亲喃喃地祈祷，都是为我和家里的每一个亲人，我也看到了母亲灿烂的笑容。那天，有一个从温州来的牧师来大连讲道，讲的又庄严，又生动，连我这个没有信仰的人都被吸引的聚精会神起来。喜悦是基督徒常说的两个字，我想那天，母亲是真的喜悦了。

去大连码头时，母亲坚持要和我一起去寻找那家卖化妆品的地方。我们住的宾馆离火车站不远，记忆中我们想去的那个地方也不应该太远，所以母亲坚决要步行，拒绝打出租车。这样一来，我们只能沿着记忆中的街道一步步地走过去。徘徊在大连的街头，高楼林立，我和母亲像两只小蚂蚁似的，也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再者说，经过了五年的岁月，大连的城市面貌也在日新月异地变化着，母亲和我提起的那些标志物早就不见了。等我们好不容易走到大连码头时，发现那家工艺美术商场还在，只是里面原来卖化妆品的小厅有一些都空空荡荡的。母亲找不到五年前给她买化妆品的那个小厅，看上去显得有些失望，我对母亲说，已经五年了，那个商家也许买卖越干越好，早就把生意做大了，怎么可能还守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厅里呢？我说虽然买不了五年前的那个化妆品了，但母亲应该为这个小厅的主人感到高兴才是。母亲想想也是这个理儿，自然也就不失望了。其实，母亲的心我是懂的，母亲怀念这里，并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的女儿曾经在这里，第一次为她买了化妆品而已。

多少年来，有过多少迷茫时，我一直渴望能有这样一个码头，可以停泊我并不踏实的心船。为了满足这份渴望，我一直在努力地寻寻觅觅，也终究未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久了，我便觉得自己成了落寞的人。可是，自从我两次和母亲一起走过了大连的码头，自从我懂得了如何陪伴着母亲一起去旅行时，我才发现，我渴望停泊的码头离我并不远，随时都可以让我的心船扬帆出海。

这个码头，因为建在了母亲的心上，所以我叫它心灵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