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散文 | 困在奶奶记忆里的时光

文/ZOE

“爷爷走了”比我大两岁的姐姐对我说。“姐姐，爷爷去了哪里呀？”“不知道，只是听爸爸说去了很远的地方”“那爷爷还回来吗？”  当时我和姐姐还很小，不明白他们说的走了就是去世了的意思。只是看到家里多出来一个大的长方形的箱子。奶奶整日以泪洗面，爸爸妈妈也都哭了，家里来了很多人，大伯，婶子，二姑，小叔，乡里相邻和爷爷一起进过城的张爷爷，常来我家送果子的李爷爷，和爷爷一起爱看戏的刘奶奶，都过来了，只是这一次来的人脸上都是哀伤，泪水都在打转。李爷爷凑向前，长叹了一口气说:“老李头啊，你在那边要好好的，我们很快也会去看你了。”难道他们也要去爷爷去的地方吗？那里远不远？我也想去那里看爷爷。我心里想着。上六年级的时候，老师布置了一个作业，要写我的爷爷。那时爷爷离开已经五年了。我左顾右盼，不知道怎样写，回到家我问奶奶:“奶奶，爷爷是什么样子啊，我记不清了。”奶奶放下了正在为我缝补钉的针线，摘下老花镜，用她那带着钉真的粗糙且僵硬的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水。走到一个已经掉漆了的红棕色的柜子旁边，打开柜子，拿出一个老式盒子，里面放的是爷爷的照片，照片用白布一层一层包裹着，生怕落进一粒灰尘。奶奶取下白布擦了又檫，用手摸了又摸，仿佛在摸爷爷的脸庞。

我看见爷爷的黑白照片，是那样和蔼可亲，爷爷笑起来的充满皱纹的脸，像是一张被抻直的褶皱的报纸，我对爷爷的印象停留在那张黑白照片上了。

曾经听老一辈的人说，我爷爷年轻的时候是地主家的儿子，从小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爷爷年轻气盛，经常为村里的穷人打抱不平，村里有个登徒浪子叫李财顺，名字听起来像是个精明人，但是为人却令人厌恶，经常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实人总是绕着他走，不敢正眼看他。他有个有钱的老子，名字叫李富生，是个财富满贯的生意人，却生了一个不成才的儿子。

爷爷性子耿直，看不得老实人受欺负，这天，爷爷在街上闲逛，看见李财顺一人偷偷摸摸跟着前面一个女人，看出他对人家动坏心思，便跟着过去了，爷爷一把抓住他的手，李财顺一惊：“你小子不要多管闲事啊，小心我找人打断你的腿。”爷爷三两下就把他打到在地，只好假装跪地求饶，等爷爷松开他的手，他一边跑一边回头：“你小子给我等着！”

后来我才知道那被救的女子是我奶奶，难怪爷爷走的时候，奶奶那么伤心。

奶奶也常常给我们讲爷爷的故事：

你爷爷在你太爷爷走后日子就苦起来了，那一年，正遭遇“斗地主”，家里进来一大帮人，又是砸，又是烧的，你爷爷被拉到大石桥边，遭众人批斗了一下午，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我可怜你爷爷，用藏在木灰下仅剩的一个蛋给他做一碗清水蛋羹，却被那看管的人打翻，说你爷爷不配喝。我这是遭了什么罪啊。平生也没有做过什么丧天良的事。”说到这里，奶奶总会用手帕擦去脸上的泪水。

我看见奶奶在流泪，心里燃起一团怒火，站起来说：“这些人坏透了。奶奶不哭，以后我保护你，不会让那些坏人欺负咱们。”

后来，我发现门前的土路变成了水泥路，各家各户的木板门也变成了喷满红棕色油漆的铁门，墙上“团结一致奔小康”的标语，也变成了“富强，民主，文明”。人们也不再骑中间带有一条杠的洋车，而是可以充电的电车，和可以燃油的小汽车了。

但是奶奶每次和别人讲起爷爷都总是那个斗地主的故事。奶奶每次和别人讲起爷爷的故事，我都会走开，因为这故事我都能过倒背如流了。

直到我们搬家那一天，奶奶收拾东西，我们都带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到新家，而奶奶却带了一堆在我们看来没有用的东西，一捆灰褐色的粗麻布，一个印有看不清是什么图的老式窑土烧成的杯子，一个掉皮的小木匣子，一双上面沾满灰尘的鞋底子。我们都劝奶奶不要拿这些东西了，到县城的杂货店里都能买，而且质量都比这好，奶奶仔细的收拾好，用一个白布单子包裹好，准备抱上车。因为我们拿的东西太多，怕装不下，我们都劝奶奶把这些东西扔掉，奶奶执意把这些东西抱上车，又被爸爸又拿了下了。

“妈，这些个陈旧的东西在县城里都不时兴了，等到县城里了，我都给你买新的。”奶奶看见东西倒在地上，愣了一下，脸色忽然变得苍白，生气的喊到：“你们都走，去城里过好日子去，让我一个老太婆子留在这，就是死了你们也别管。”我第一次看见奶奶这么生气。

奶奶蹲下来，解开白布，里面掉下来一个小匣子，打开匣子，拿出来一张照片，用手轻轻的摸了摸，我记得那张照片，那是爷爷的第一张照片，也是最后一张。

“老头子啊，你…你怎么这么狠心，抛下我一个老太婆”奶奶抚摸着爷爷的照片一边哭，一边看向我们“现在都嫌弃我这个老太婆了，我怎么不随你一起去了啊。”

我见奶奶哭，很是心疼，扔下我所有的玩具和零食，抱着奶奶的“宝贝们”，一件一件放进车里。

是啊，这些都是爷爷留给奶奶的最珍贵的东西，奶奶已经永远失去了最亲的人，这些东西只是一个念想，我们怎么可以残忍到连奶奶最后的念想都剥夺去啊。这个世界欠她的太多了，我们要代替爷爷好好照顾她。

城里不如乡下那么热闹，在城里，奶奶几乎没有认识的人，我每天早上早起上学，很晚才回来，一会到家便到头大睡。

有一次奶奶对我说，他们那些个老太婆手里拿着的可以放电影的方盒子，我说那叫做智能手机。奶奶不语了，听不懂什么叫智能什么叫手机。默默的背过头朝外面看去。

我停下匆忙的步伐，凑到奶奶跟前：“奶奶，你再给我讲讲爷爷的故事吧。”

奶奶眼睛里仿佛充满了光，嘴唇上下动了一下，发出熟悉的声音“那时候，正是斗地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