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散文 | 唯爱三千雪

文:雷阳刚

物以稀为贵，作为南方人的我对雪有着深深的执念。每年冬天，我总会觉得，都冷到这份上了，高低得来场雪，才配得上通红的耳根和厚厚的秋裤。我欣赏雪，因为它最会扮美。寒酥坠，精灵泪，染纯了朝暮，漂白了年岁。从来没有哪一种事物可以用单一的色彩带给世界如此惊艳的视觉冲击。可以说，雪俨然成为万物在冬天最大的期待。南方的雪不常见，不过很有幸，在担任驻村“第一书记”的时候，由于定点帮扶村海拔较高，我经常可以目睹千山暮雪的盛况。这里的雪犹如我见犹怜的小家碧玉一般含蓄内敛，亦步亦趋、兜兜转转的飘落在彝家小村，兴奋的同飘渺的炊烟、凋零的杏叶、佝偻的小草互相倾诉重逢的喜悦。

欢快的雪犹如精心勾勒的素描，将严冬的寂寥、空旷的留白渲染出淡雅疏朗的韵味。沉睡的远山、休憩的小溪、恬静的彝寨与雪碰撞的刹那，立马变得圣洁柔美，绽放出澎湃的活力。聪明的雪以己入料，就像绝世无双的丹青圣手，悄悄把那一抹纯白星星点点的泼洒在浅灰的山岩之上、镶嵌在褐黄的田埂之间、倾倒在墨绿的森林之中，熟练地融入这祥和村庄，呈现一片晶莹素裹的美好。善良的雪在每年春节都会乘着欢快的风给这座村庄送来精心准备好的彝族新年祝福。它们有的竭尽全力挤进老人们脸庞的皱纹里，化作“琼浆”滋润岁月的沧桑和疲惫；有的费尽思量加入孩子们激烈的雪仗里，结为“白果”感受年少的欢愉和欣喜；有的想尽办法闯入姑娘们两鬓的青丝里，凝成“珍珠”点缀少女的妩媚和娇艳。这时，1200多张明媚的笑脸同优雅婉转的雪交相辉映、彼此感染。忽然明白，也唯有这高洁的雪才能把如此质朴、不屈、坚强的欢颜衬托得更加动人心魄。可以预见，未来一场场按部就班的雪必将见证乡村振兴路上一次次意料之内的收获。

我尊重雪，因为它最愿牺牲。雪就像外冷内热的翩翩仙子，说着最硬的话，做着最暖的事。虽然披着高冷的外衣，却无时无刻不在衬托着万物的荣光，它的成全不求回报。人们不吝赞美梅花的坚强，却鲜有人琢磨“有梅无雪不精神”的道理；大家津津乐道青松的挺拔，却不知“青松挺且直”的背后深藏着“大雪压青松”的功劳。雪从不觉得委屈，依然我行我素、乐此不疲的扮演腊梅“凌寒独自开”的背景板，甘当“亭亭山上松”的最佳配角。小时候，对雪的印象源于长辈们堆得歪歪斜斜的雪人，干荷叶做顶帽子，胡萝卜插成鼻子，两片青菜拼个嘴巴，红枣镶成眼睛，一张编织袋便是披风，像极了古诗里的“孤舟蓑笠翁”。大功告成之际，小孩总要邀请雪人絮絮叨叨，一起玩玩“过家家”的角色扮演，毕竟，南方的雪人真的太稀罕了。回想起来，那时候镇上的小孩并不能看不懂大人脸上为何有异于往常的欢欣。随着阅历和知识的积累，慢慢明白了瑞雪可以兆丰年，才对雪的担当与奉献有了深深的推崇。它在严冬化身棉被，温润土壤；又在早春融水利田，哺育良种。不遗余力挥发着自我价值，用纯白的生命作为代价，刻画凝实的希望。我不知道，雪即将消散时的心理活动，应该有对大地的不舍，应该有对春风的嘱托，应该有对丰收的憧憬……但我想它的内心更多还是对付出的无怨无悔，因为雪确实有这样的高尚情操。愿我们皆素心若雪。我钟情雪，因为它最懂浪漫。人生总有一场属于雪的初恋刻骨铭心。那年春节，我在峨眉，她在北京，因为考研，相聚无望。我说：“峨眉山下雪了。”她说：“北京也下雪了。”我们都笑了，我在峨眉山峦之间，与泼辣的猕猴为伍；她在八达岭长城之上，同威严的居庸关作伴。我们都没有刻意躲避这南北相隔的纷飞玉沙，通过外放的手机，倾听对方那头雪花落下的声音，弥天瑞白倾撒人间，每一片雪花仿佛都是火急火燎的信使，把我们相互的思念挂在对方的眉峰，融于彼此的胸口，这浪漫气息充斥着鼻腔，沁润着心脾，贪婪的呼吸更是伴随着难忘的甜蜜。半晌，我问她：“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了吧！”“当然算啊，但下次我们要一起追光踏雪！”她用天使般悦耳的声音回应我。至此，我无比真诚的在心里默默感谢了这冻人的雪100多遍，也翘首期盼着下一场雪……

很遗憾，我们并没有践行“下一场雪双人旅行”的承诺。后来，我去过北京，走过她熟悉的校园和街道，尝到了她爱喝的奶茶，打卡了她爱逛的西单，感受最深的是北京的雪可真冷啊！那年，略显孤单萧瑟的雪也成为了我毕生难忘的背景板。

 这一刻，我忽然有所明悟，我们遗憾于爱的失去，可其实正因为真爱才会滋生遗憾。别离，不苦。别离才让人在短短数十载懂得珍惜，才让人热切期盼下一次相聚，才让人不敢忘却刻骨铭心的眷恋。 就好比雪一定会临春而逝，我才会在它出现的有限时光里爱它到无法自拔。